由白正在抄书。
桌子上放着竹简和鸣蛇。有肉吃的时候，它会很安静。
他抄的书正是那本纹首冥功。等许前进回来，就不用让许前进再抄一遍了。
距离湖茂被占领的那天已经过去三天了。由白脸色还带着些许苍白。
许前进在旁边，默默地研究他们杀死的茂兽胜遇。一共有三只，都是红色的，都比人头略大。或者说，原本是红色的。现在它们的完好部分已经微乎其微，大部分是柴质的焦黑。
“我原本以为茂兽是不死的。”庄景柳低声自语，犹如梦呓。
但这几只胜遇显然已经死了。庄景柳正在对其中一只做由白做梦都想做的事，解剖。血肉和金属紧紧粘合在一起，解剖工作几乎难以进行。
“我不明白，他们开枪的时候枪管不会过热吗？枪管在它们喉管里……”
由白放下笔，活动了一下眼睛：“生石本来就在它们体内，生石也会发热吧。”
他确实对解剖很感兴趣。尽管看不太懂。他站起来走到庄景柳身边，观察胜遇被切开后的肌理。
“血肉和机械零件冗结在一起，”庄景柳摇摇头，“古怪，没有见过这么古怪的。特别是这颗生石。”
庄景柳把那颗初步和血肉分离的生石给由白看：“普通的生石在异兽体内的状态，一般不是在肉里。它会附着在心脏外部。而这颗生石，应该注意到，它除了比一般的生石大，而且一半连接着胸腹处的血管，一半被包裹在枪的尾端。对枪来说，它的作用是一瞬间爆发出大量的热……”
原来茂兽体内的结构是这样的吗？由白也关注到一些其它细节，比如胜遇也有全是血肉的部分，以及胜遇似乎无需进食，没有喉管，也没有胃。
“庄景柳，你去还是我去？”
“我不想去。”庄景柳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
“那我去？”
“你去？得了吧，你连路都不认得。呆子。”
去哪？去领取磈国福利。
由白和庄景柳最后还是敲开了悦来客栈的门。说来也有意思，杨远雄他们还没退房呢；由白他们租了杨远雄他们隔壁的房，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吃饭就叫客栈的小二送饭上来。
但是第二天晚上的时候，他们却被通知，第二天早上去领取磈国福利。
虽然说是福利，但却要求每个人都必须领取。
磈国颁布了许多法令和规定。例如说宵禁，例如复工……每家每户都必须领取福利也是磈国的新规定之一，谁知道这又是什么新的幺蛾子。
走在街上，由白知道，虽然湖茂这个庞然巨物已经重新运转，但是一切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
街上根本没有几个人。鸿沟依旧横亘在茂城中央。城北现在好像还是无人区，连工厂都只恢复了不到半数工人的工位。虽然磈国下令让城南的所有商铺开门营业，但它们大多数只是把门打开，留个伙计坐着，店里什么也不摆。
与这凋敝景象有所不同的，是偶尔能见到的几个流氓，耀武扬威。这就是所谓的龙光门的人。磈国接管澄州的速度快得令人感到害怕，似乎澄州早已是磈国的。
是的，也不是的。彭大胡须和他的弟弟被反景宫的人架着关了起来，州府的人大多也被送进监牢。剩下的人里，有一些早就是反景宫的人，有的则是投降意念特别虔诚。
与此同时，另一批有能力却没有实际职位的年轻人接管了这一切。他们大多是学院生，或者从学院毕业没几年。
似乎，这说明了，有些位置确实不需要那些大腹便便的老人待着。至少这些年轻人是这么以为的。
由白来到了领福利处。这里的人却意外很多。长队排了百来人长不止。由白叹了口气，一边排队，一边修炼刚入门的纹首冥功。
过了小半个时辰，由白终于接近了发送福利的那张露天桌子。他也没了心思继续修炼，张望拿了福利走的那些人，要看他们怀里是什么。大概是一个小型机械加上两本书。
终于轮到了由白，发福利的是个戴眼镜的靓丽女性。“住哪，几位？”
“悦来客栈，二楼第三间。两个人。”
她看了由白一眼，这一看不要紧，她运起冥功一看：“你不是已经……你是谁的门下？”
“什么？”
“你不是我们磈国的人？冥功从哪里拿的？”
由白感觉到了四面八方毫无保留地射来厌恶的眼光。
“不是，这个……”
“没事，照样拿一份吧。”
还没等由白送一口气，接过两本书一个机械，他猛然看到书到封面印着狂狷的字：纹首冥功。
还有一本是纹尾拳。由白苦笑着离开福利点。那个机械由白却不认识，有点鸟的意思，却更方正。
在回悦来客栈的路上，由白被热得口干舌燥。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太阳暴晒了大半个时辰，而且一直没有喝水，想要在街上找到哪怕一个卖甘蔗汁的老头。
显然，这个行为只能以失败告终。
临近客栈，倒是看见一家茶馆。虽然回到客栈确实有水喝，可他实在渴得不行了，就进了茶馆坐下，点了一壶茶。
店里只有两个人工作，小二百无聊奈地给他上了一壶茶，一叠花生。付过钱，由白想着买都买了，不如坐着把茶喝完。
有吃有喝，尽管只一个人坐着，时间还是过得蛮快。半天，茶馆前也没有一个人走过。等由白觉得膀胱肿胀，实在喝不下茶的时候，茶馆前却总于来了一个人，还是一个熟人。
“……冯自刚！”就在这个人快要走出由白视线的时候，他终于认出了这人是谁。不就是当初和杨远雄打擂的那个冯自刚嘛！
“呀！”听到有人叫自己名字，这个冯自刚掉过头来，仔细端详由白，“你是，我记得好像姓由吧？”
“叫我由山人就好。山人。喝茶吗？小二，”现在，由白也会潇洒地喊小二上茶了，“上茶！”
那小二很不客气地拿着一壶茶，重重放在桌上：“两个学院生？学院生还好意思出来晃悠？”
冯自刚刚坐下，听见这话，脸色一沉。撸起袖子，在店小二慌乱的注视下，提起茶壶，给由白倒茶：“有没有酒！”
店小二换上一副笑脸：“客人，这是茶馆......”
冯自刚丢下一块生石：“帮我到生民街缘缘楼买两坛天炉酒过来。剩下的钱归你。”
店小二收着那块生石，就往生民街去了。这时店里坐着的老板模样中年汉，却不阴不阳地开口了：“学院生，现在的名气可不太好啊？”
冯自刚砰地一锤桌子：“学院生怎么了？你去找真正当权的学院生，说得比一句多，我算你本事！”
由白却笑嘻嘻地：“老板，你看错了。我们却不是湖茂的学生，是南京的学生，要到南京读国晷去的。惹事的是你们湖茂学院生，我们南京的学生积极为国贡献，没有半点问题。”
老板拉着一张脸：“为国？为哪个国？”
说完，站起身，绕到店后面去。
冯自刚忍不住叹气：“这些人。不管他们。你最近怎么样？杨远雄和许前进呢？没有看见他们。”
由白怔了一怔，低声说：“事发当天，他们去给飞人当护卫了。”
他以为这一说，冯自刚会表露出一些伤心。现在整个澄州都没了，还有什么飞人节。飞人们还没有一点消息......
但冯自刚也仅仅是皱了下眉。于是由白继续说：“他们可能已经不在了。”
“不要这么悲观！”冯自刚说，“飞人和护卫队大半都活着。难怪这两天见不到他们。”
大半都活着？由白忙问他：“你哪里来的消息！”
冯自刚正要答话，抬眼看见由白怀里的青铜匣子，给由白使了个眼神。由白怔了一怔，会到他的意思，转身把匣子隔在路边草丛里。
“由白！”
这不是庄景柳的声音？
转身看到庄景柳穿着他那土黄色的衣服，气喘吁吁地扶着墙根。
“你怎么出来了？”由白大奇。
庄景柳却不答，骂道：“好你个由白，我在旅馆等你等得心焦，你却在茶馆和人喝茶。”
原来这庄景柳在客栈读书，一读而忘我。快一个时辰过去，惊觉由白还没来。当即魂不守舍，书也看不进去了。
这由白说得对，庄景柳确实不认路。出了客栈一个路口要犹豫半天，弯弯绕绕兜到客栈边的茶馆来了，正看到由白和另一个人对坐着，忙一路小跑过来。
这是小二也提着两坛酒来了：“二位爷，你们的天炉酒。”
由白搀着庄景柳坐到位子上，朝冯自刚打过招呼，庄景柳就招呼小二：“点心有没有？上两笼虾饺，一屉小笼包……”
“客人，特殊时期，您说的这些都售罄了。喝茶喝酒水吧。”
“这......”庄景柳愣了，“什么都没有，开什么茶馆。”
“学院生，有地方给你们做就不错了。”店小二冷哼一声，就要走。
由白听了有些不爽，吊起腔来：“有道是车船店脚牙——”
冯自刚立马接腔：“无罪也该杀！你这小二好不晓事，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刚刚给你的二两生石，不够你三天五天吃的？滚吧！什么都没得卖，就杵到别处去。”
小二说不出半句话来，低着头到后台去了。
“山人好气魄！说起来，你们没有外界的消息吗，”冯自刚直截了当地说，“我看刚刚你说话，话里意思是杨远雄已经凶多吉少。”
“我们确实没有外界消息，还得请你给我们说说。”由白往自己的茶杯里倒满酒，郑重其事地朝冯自刚举起。
冯自刚也郑重其事地一点头，拎起一个酒坛子，和由白碰杯：“可靠的消息，反景宫没有把沥然打下来，那里现在被飞人和护卫队占领了！”
飞人和他们的护卫，占领了一座城市？听到这个消息，由白和庄景柳都愣了。这里面的意味，可有些不同寻常。杨远雄他们现在还活着，但是，沥然能坚持多久？
“两位都是国晷的学生吧？都是蒸泽的栋梁之才，”冯自刚压低了声音，“现在国家有难......”
由白想到了什么：“冯兄是说......”
“非常时期，谨言慎行！”冯自刚从兜里套出一张字条来，上面写着一个地址：叁叁巷七十八号。
“明天中午，到这里来。”不及由白两人细看，冯自刚就把字条收了回去。接着，捧起酒坛子，小心地啜着。
酒！由白没怎么喝过酒。但好歹也是沾过，不怎么害怕。当即打算一饮而尽，就到了嘴里有点犹豫，还是一点一点把酒咽下肚了。喝完，满脸通红。这酒好辣。
庄景柳看了看酒坛子，还是拿起了茶壶，给自己满了一杯。
“我练天炉拳，当饮天炉酒。这酒发酵的过程中，据说会用到生石......”说着说着，冯自刚压低了声音，“别告诉任何人！就算不来，也别告诉任何人。你们是杨远雄的朋友，杨远雄如果在沥然抗磈，一旦沥然被打下来，下场多半是死。”
“你们作为他的朋友，不能看着他死吧。起码，也不会把我们推入火坑，是吗。”说着，冯自刚又喝了两口，皮肤涨得有点粉红。
“是！我们不一定去，不去也不会高密的。毕竟，”由白怀着崇敬，低声说，“不屈服的人最伟大。就算不能加入，永远都要保持尊敬。”
冯自刚一点、一点地把酒喝完。他极有定力，身子不晃直直站起，俯身凑到由白耳边：“明天未初时分！”
说完，抱着另一坛天炉酒，就这么走了。由白和庄景柳目送他远去。
“由白，你去领个福利，怎么摊出大事来？”
唉。由白重重叹出一口气。是个麻烦。
由白是地球人，是中国人。不是蒸泽人。
“我是山人，不想着怎么恢复国疆是正常的。你是蒸泽人，怎么也嫌麻烦。”
庄景柳被问得无语。支支吾吾地说：“可是，出头就是死吧......”
贪生怕死？由白也怕。不足为怪。庄景柳又说：“早晚，磈国都要完的，西王母当初都.....”
由白打断他：“我们回客栈。”
“好的，由白。......你的福利呢？”
“草丛里。”
“怎么会在草丛里？”
由白找出那两本册子一个匣子，顶着烈日和庄景柳回到客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