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被吓住,辞颜笑得开心,随手抽出一张黄褐色的符箓,照着柳江吟后脊轻轻一拍。
竹摇还没反应,却见柳江吟陡然坐起身来。
“不必你背了。”辞颜解释:“等到了客店里,把这张符纸揭下来,她就又睡了。”
饶是再没见识的人也看出来了,他这用的,分明是赶尸的招数。
赶尸是大部分修士都会的一种术法,刚刚死去的尸体如果没被邪体侵蚀,往往不会滋生怨气,他们肢体僵硬,没有意识,若要想大规模的移动他们,最好的法子便是贴上这样一张符箓,低阶些的术士可操控他们行动,高阶些的则能使这些尸体一举一动看起来都与常人无异。
可是论谁也不会想到,这一招也能用在活人身上。
这就是辞颜自己的创举了。
他不禁腹诽,依柳江吟那有仇必报的铁石心肠,若是得知他用这法子对自己,大概连杀了他的心都会有,不过她就算挥剑砍下别人的脑袋,估计还是会摆着那张冷脸,眼睛都不会眨一眨。
还是喝了酒有趣。
辞颜这样想着,忽见柳江吟睁开了眼,以为她受了控,欲要催动指令,只是心诀还未出口,柳江吟却反手扯下那张符箓。
“你醒了?”辞颜略略惊愕。
“小姐!”竹摇惊喜道。
柳江吟并不搭理二人,只将那张黄褐色的符纸举过头顶,翻来覆去的查看起来。
看毕,她将符纸折成三角形状,收入袖中,伸手摊在辞颜眼前:“再给一张。”
辞颜依言照做,又给了她一张。
她又是细细看了一番,满意道:“这张好,画的细。”
话落,抬手一拍,将新得的这张符箓摁在自己脑门正中。
辞颜先是一滞,转而换上一副忍俊不禁的表情:“看来真是醉的不轻。”
在符箓的帮助下,辞颜顺利的将二人安置进了客店,自己则将佩剑负于肩后,向着茫茫的长街尽头而去。
夜晚的街市,只剩这茕茕孑立的一道孤影。
这一路走了许久,辞颜却安静的出奇,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事情。
“哪来的银子?”还是千羽先开了口。
辞颜被他打断了思绪,也不恼,回神嬉笑道:“你不知道?”
“我怎会知道。”
“唔,靠墙那桌有个胖子,我听他吹嘘自己怎样压榨佃户,细节生动,绘声绘色,满桌叫好,就顺手收了那位叫的最欢的朋友一点儿听书钱,不过分吧?”
“果然贼心不改。”千羽虽骂,却也不得不佩服辞颜手脚奇快,就连自己都不知他何时顺手牵羊的。
“没有贼心,你的剑就要压在这儿了。”辞颜不屑。
两人一言一语的互相对骂,这样的场景是日日都少不了的,不过终会以辞颜完胜收场,于是千羽适时的挑起了另一个话题:“去叶宅?”
“自然。”辞颜道:“不然我为何大费周章将她留在客店,主人不在家,咱们也好伸的开手脚嘛。”
千羽踌躇:“这么做,有违修身洁行之道。”
“捉拿妖祟,又不是去偷去抢,就你清高,那在叶家作祟的东西极有可能便是你我第一个猎物,难道,你不想赶紧回去做你的上仙了?”
最后一句话,直直戳入千羽的胸中。
他当然想,他太想了,就算只为了这个,无论如何,都是要去叶家探查一番的。
听着辞颜的轻佻的语调自自己口中发出,愈发五味杂陈。
说到底,被贬谪人界擒拿妖祟,本就是谓辞颜害的,可他也的确毫无反驳之力,灵力是别人的,修为是别人的,如果没有这些,他只是漂泊人界的一个小小修士,纵有些许灵根,却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熬到头。
他太不了解辞颜,在自己身上寄居了十数年,甚至不知这缕魂魄究竟为何人,他不曾问,那人也不曾说。
这个人,可以肆意操控他,可以抹去他的意识,可以用这具身子闯下弥天大祸。
这么些年,他已经快分不清,甚至觉得,自己才是一个无耻的入侵者。
“想什么呢。”辞颜问。
“没什么。”千羽轻声:“走吧,去叶宅。”
缄默不语,那道身影向着远处行去。
不过这次终是让千羽失望了,偌大的叶宅被翻了个底朝天,叶家三人的棺椁也掘出来细细勘验过,天色微亮之时,二人确定,这件事情必是人力所为,非妖邪作祟。
值得注意的是,下手之人异常狠毒,能想出巫蛊这样阴毒法子的人,应是个修为颇高的邪修,蛊虫极其听话,定是自小养大,再想办法种在几人身上的,形如干尸,血管爆裂,这些症状皆是蛊虫吸血所致。
至于叶家为何会招惹上这样的恶人,就不得而知了。
“辞颜。”
“嗯?”千羽难得这样好声好气的叫他名字,属实稀奇。
“叶家遭此横祸,那位叶姑娘却无碍?”
“咦?你不会也同桌上那几个酒晕子一样,觉得是她修了邪道吧?”
“不。”千羽否定,他自然晓得那少女并非邪修,只是身手比常人好些罢了。不过也仅能看出这些,再也瞧不出其他了。
“呼吸极慢,长期染病,明显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旧疾,你仔细想想便知,她并不是没中蛊,而是暂时没有发作而已。”
“嗯。”千羽认同的沉声,看着眼前已经被重新安置的三个坟头,又道:“既然决定要下手,却只杀三人,不将家丁仆役全灭,留下活口,到底是会去乱说的。”
“好生歹毒,若叶家招惹了你,恐怕连一草一木都留不得。”
辞颜调笑,觉出千羽又要不悦,说出些义正词严的大道理来,不等他开口,紧接着道:“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凶手极其自信,以为绝不会有人能找出他来,就算找出他来,也未必能将他怎样。放这么多条舌头出去,又都是亲历之人,妖祟的传言自然越传越邪,叶家困于谣言,将永无翻身之日。”
千羽道:“此人心思缜密,却到底不是妖邪。”
“如此恶修,你要放过?”辞颜问:“你知道,若放任不顾,叶知烟迟早也是会死的,那人并不在意早晚。”
千羽冷声:“没有那么多时间,管不得这些闲事。”
辞颜知他又在介怀下界之事,一心想要早日宁复,甚至将素日端着的奸佞必除亦抛在脑后,便不再多言,只道:“走罢。”
晨雾漫漫,四下荒野,独剩三座孤坟无声伫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