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露台是后宫尊贵之地,平日里闲杂人等是不准入内的。传闻昔日刘淑妃于凤露台之上一舞,再无人得入先帝之眼。淑妃因病故去后,这凤露台便被封了起来,直到南宫易登基,才得以重新使用。为了表达对刘淑妃的敬意,南宫易下令凤露台从此只供皇家尊贵女子作舞,无论多么有名的歌妓,都不得入凤露台一步。
周贵妃换上了一袭玫红的舞衣,曼妙身姿,眸如秋水,看的众人心神荡漾。南宫易却没有过多的表情,他一只手轻轻揽着皇贵妃的腰,凑近她耳畔低低笑道:“若是你也能为朕跳上一曲,朕一定会很高兴的。”皇贵妃委屈巴巴的看着皇上:“皇上是嫌弃臣妾不懂歌舞,不会弹琴了吗?”“爱妃多虑了。”南宫易笑着把一碟瓜子推到她的面前。
欣赏歌舞已是消磨了许多时候,南宫易在正殿布下了宴席请各国使节前去用晚膳,晚膳结束之后,又吩咐魏将军与楚丞相好生派人把他们送到为他们安排好的住处去。事情都交代好了之后,他才吩咐宫女在偏殿另备一桌宴席,然后只带着皇贵妃、周贵妃、九公主与淑慎公主走入了偏殿。
上官素衣和梁穆清已经入席,他们对面,已然坐着一个一身月牙白罗衣的少年。他手中换了一柄纸扇悠然的扇着,面前的桌上放了一盏香气氤氲的铁观音。“久仰钟离公子大名,今日得见,真是朕的幸运。”南宫易朗声笑道。花溪叠却并不接话,只是微微低头看着那盏茶,脸上带着令人捉摸不透的表情。
周贵妃笑了笑,转头吩咐一旁的宫女:“把钟离公子桌上那盏茶撤了,换一盏上好的西湖龙井来。”宫女得了吩咐,不一时便呈了一盏龙井上来。花溪叠接过茶,轻轻吹了吹,慢慢的抿了一口,方才抬头对着南宫易笑了笑:“南国果真繁盛,这茶真是万中无一的极品。”他的目光不经意的掠过周贵妃,又淡淡的添了一句:“怪不得无数人都想留在这里。”
“原来钟离公子喜欢这西湖龙井,朕叫人多挑些好的,给公子拿去。”南宫易道。
“无功不受禄,况且钟离一向不喜与皇家人打交道,皇上这茶叶,还是省省吧。”花溪叠轻笑。
南宫易面上有些尴尬,只得转移了话题道:“十年前,在先帝病榻前,朕见过你。”
“钟离也记得陛下,那时陛下,还是先帝亲封的骠骑大将军呢。”花溪叠闲闲的扇着扇子,口中的话云淡风轻。
南宫易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他强忍不悦,想到今日自己还有求于他,只得放柔了语气道:“钟离公子,你也看到了,九公主她…”
“九公主的事,钟离实在不想惹事上身。九公主尊贵如此,尚且能被人害到如此地步,说明背后之人必定势力强大,钟离一介草民,实在不想惹祸上身,还望皇上谅解。”花溪叠十分客气的说。
南宫易眉头微皱,他知道钟离说的都是实话,况且钟离一向不为皇家人医治,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可,可九儿的一生,就这么毁了吗…
“不过…既然喝了皇上的茶,也不好就这么走了。”花溪叠眯起好看的眼睛,目光停留在周贵妃身上,“我看这位贵妃面色有些苍白,有气血亏损之象,若皇上不介意,钟离便为贵妃把把脉,以表对陛下的感激。”
周贵妃的脸色有些阴沉。
“也好,能得钟离公子亲自把脉,也算是极大的福气了。”南宫易的眉头稍微舒展了些,回头对周贵妃道:“你带钟离公子去后殿,朕还有些事要处理,就先走了。”
“恭送陛下。”
望着南宫易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皇贵妃懒懒的起身,“既然钟离公子不肯为九儿医治,那本宫便先带九公主回安喜宫了。”她看了一眼上官素衣,“今日有些晚了,你早些和世子回府,就不必来安喜宫伴读了。”
“是,恭送皇贵妃。”上官素衣起身施礼。
“淑慎,你先回宫去。”南宫易一走,周贵妃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她一边吩咐周淑慎离开,一边冷冷的看着花溪叠,起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钟离公子,请吧。”花溪叠起身,唇边笑意浓浓,“多谢贵妃。”
上官素衣和梁穆清一起走出了偏殿。她回头望着花溪叠消失的方向,低头沉思了半晌,方才抬头对梁穆清说道:“世子先回去吧。我在这里等一下钟离公子,有点事想和他说。”梁穆清转头看着她,深邃的眸子仿佛深不见底的黑洞,令她不敢久视:“你想求他救九公主?”
上官素衣微微一愣,然后低了头小声道:“嗯。”
“你不是恨皇上吗?她可是皇上的女儿。原来你口中的仇恨,也不过说说而已啊。”梁穆清语带嘲讽。
“我只是觉得…九公主很可怜。”她咬紧了嘴唇。
“钟离已经帮了你一次了,他若再帮你,你岂不是欠他更多?”梁穆清步步紧逼。
“…我会还上的。”
“还?”梁穆清转过身来,冷冷的看着上官素衣,“你拿什么还?以身相许吗?”
“啊?”上官素衣惊异的抬起头来。
“你最好别忘了你的身份。”他一字一顿的说,每个字似乎都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别忘了是谁容你到今天。”说完,他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上官素衣愣在原地:他什么意思?他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和花溪叠走的太近吗?
她细细的琢磨着梁穆清刚刚的话,最终得出来一个她自己都吓了一跳的结论:
他,吃醋了?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他刚刚那个冷冷的表情,分明是威胁,哪里是吃醋。
她立刻否定了自己这个疯狂的想法。她抬头看去,偏殿旁的院子里,有一处小小的池塘,池塘中有几朵荷花零星的开着,在这繁华夏日里竟显得有些寂寥。池塘旁架了一架红木雕漆的秋千,她立刻欣喜的跑了过去,坐在秋千上微微的荡着,等着花溪叠出来。
从前,她最爱荡秋千了。
她想起以前在宫中的日子,碧云宫后院的那架秋千,几乎成了她的专属。她最爱在一个有风的午后,迎着日光荡起秋千,她的长发在风中尽数扬起,带着几分慵懒落在她的肩头。天边云朵清明,碧空如洗,她微微眯着眼睛看着,阳光透过树影落在她那清水出芙蓉的姣好面容上。她的额头微微出汗,这时总会有一把伞遮在她的头上…
正想着,她突然觉得头顶一暗,不由得回过头去。
他正撑伞站在她的身后。
她怔怔的看着他,他一身玄黄色罗衣在阳光下显得愈发耀眼。
“秋千细腰女,摇曳逐风斜…”他口中念着,手里的伞又朝她倾了几分。
她依旧看着他。她想起每次她跑出去荡秋千,他总含笑站在自己身后,手中一柄伞为她遮住头顶的日光。她假装没看见他,他便扔了伞,温热的手轻轻的抱住她纤细的腰肢:
“秋千细腰女,摇曳逐风斜…衣儿,你真美…”
她蓦然惊醒,推开那把伞从秋千上跳了下来,冷冷的看着他:“你来干什么?”
江苏醒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似乎要将她的每一寸肌肤都刻入自己的眼中,他的笑容苦涩,沉默良久,他终于开口:“衣儿,我…”
“请叫我世子妃,太子殿下。”她将太子两个字咬的极重,几乎快将自己的嘴唇咬破。
江苏醒恍若未闻,他看着上官素衣完好如初的脸,怔怔的伸手想要抚摸:“真好,你的脸好了,真好…”
“别碰我!”上官素衣狠狠的拍开他的手。“怎么,我的脸好了,殿下似乎很不开心?”
“怎么会?”江苏醒慌忙解释,“衣儿,你知不知道,这一年来,我时时刻刻都在后悔…”
“后悔什么?”上官素衣提高了音量,眼神冰冷,“后悔当日你那剑上断筋散涂的不够多?”
“你在说什么?”江苏醒愣了愣,“断筋散?我的剑上有断筋散?”
“你还在装傻?”上官素衣指了指自己的脸,“知道我的脸为何医不好么?你自己做了什么,你心里清楚的很!”
“衣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江苏醒神色凄苦,完全不似白日里那个气度尊贵的太子,他上前一步抓住上官素衣的手,好看的眼睛里已经快要泛起水光:“衣儿,跟我走吧,如今父皇已经退位,再也没有人可以阻拦我娶你了。跟我回北国吧衣儿,等我做了皇上,就再也没有人可以欺负你了…”
“放手!”上官素衣狠狠的甩开他的手。
“衣儿…”江苏醒仍然怔怔的看着她。
上官素衣看着江苏醒微微颤抖的嘴唇,心口突然一阵莫名的绞痛。她知道自己必须做个了断了,眼前这个她曾用尽了全力去喜欢的少年,她不敢确信,她不会心软。
她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江苏醒,语气竟是出奇的平静:“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到底,对我有没有过一点的真心?”
江苏醒愣了愣,显然没有想到,这一年的时光过去,她最在意的,竟然是这个问题。
他只犹豫了一秒钟,上官素衣却已觉得心如死灰。她闭上眼睛转过身去,那一瞬间她似乎听到了心碎裂的声音。
“你走吧,我们从此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
“衣儿…”两行清泪慢慢的顺着他的脸滑落。
“滚!”上官素衣终于爆发出一声大吼,她扶着秋千蹲下身去,心口已痛的令她窒息。
身后的人沉默的片刻,还是转身离开了。待他的脚步声消失在身后,她终于忍不住,跌坐在地上,狠狠的哭了出来。
她让他滚,只不过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哭泣的模样。
她想让那个恣意欢笑的上官素衣永远的留在他的心里。
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下,落在她衣袖上天蓝色的花纹里,朦胧之中似乎晕染开了浅浅的湖光水色。
对面不远处,一株株枝叶繁茂的树投下浓密的树荫,梁穆清隐在一株树后,看着上官素衣的背影,眉头紧皱。他就那样默默的看着那个哭的肩膀一耸一耸的少女,良久,才转身离去。
“太子殿下!”江苏醒刚离开没多远,一个侍卫就从他身后追了上来,他看见江苏醒脸上竟挂着两道清浅的泪痕,不由得愣了一下,然后突然像明白了什么似的安慰道:“太子殿下,为了她不值得…”
“阿若,她还轮不到你来评价。”江苏醒的语气瞬间变冷。
“是,属下知错了。”阿若慌忙低头。
江苏醒突然转过身冷冷的盯着阿若的眼睛:“阿若,你是父皇身边的人,一年前是你跟着我来到南国…”他用食指狠狠的抬起阿若的下巴,眼睛红的吓人:“那把剑,是你给我的,那上面有什么,你心里清楚吧?”
阿若脸上一僵,立刻跪倒在地:“太子饶命,属下也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他指尖用力,几乎要将阿若的下巴捏碎:“奉…父皇的命么?”
阿若瑟瑟发抖,却仍旧默不作声。
江苏醒再度用力,骨骼碎裂的声音清晰的传来。
“那把剑…那把剑确实是陛下让属下给您的,陛下说,剑上,剑上涂了断筋散…陛下怕您下不去手,您知道的,断筋散这东西,一旦沾上,便会令人伤口无法愈合,稍微深一点儿的伤口都会因为断筋散失血过多而死…”阿若仍在解释着什么,可江苏醒的脑中却已是空白一片。
原来父皇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就算他心软,只要被他那把剑刺过的人,都活不了。
他慢慢的松开手,眼神空洞的像烈日下干涸的荒漠。
梁穆清出了春明宫,绕过几处宫殿,往宫门走去。突然,他看见一个粉衣少女出现在前方的视野里,她背对着自己,来回踱着步,似乎正在寻找着什么。他微微皱了皱眉,刚想转身换条路走,那少女却在他身后俏生生的唤道:“世子。”
他不得不停下脚步。
少女快步跑到他面前,盈盈一拜:“小女子见过世子。”
“免礼。”他看都不看她,抬脚又要走。
“世子!”少女挡在他身前,一脸的楚楚可怜,“小女子丢了东西,不知可否劳烦世子帮忙找找。”
梁穆清抬眼看着她,眸光清冷如水。少女被他周身的清冷吓得脚步不稳,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你是谁?”梁穆清终于开口。
少女似乎等这句话等了许久,立刻欣喜的答道:“小女子姓楚,名令仪。”
“原来是楚丞相的女儿。”梁穆清挑眉。
楚令仪低着头,脸上笑意浅浅,一脸的娇羞扭捏。
“既是楚丞相的女儿,本世子便唤几个人来帮你找找便是了。”他依旧面无表情,目光从楚令仪脸上挪开,大步往前走去。
“哎!世子,世子!”楚令仪不敢阻拦他,只得默默看着他走远,这才气的狠狠的跺了跺脚。她在这等了他快半个时辰了,可他似乎根本就不想和自己说话。楚令仪恨恨的咬了咬牙,心中暗道:急什么,总有一天,我会得到你的…她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竟开心的笑了起来。
春明宫后殿。
周贵妃坐在桌边,一只手搭在桌上,纤细的手腕上垫着一方轻柔的帕子。花溪叠坐在她的对面,右手轻轻搭在周贵妃的脉上,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她的脸上。
“玉儿,你先出去。”周贵妃示意屋内唯一的一个婢女退下,屋内便只剩下她与花溪叠两人。
屋内死一般的寂静,几乎可以听见脉搏跳动的声音。
“你竟能认出我来。”周贵妃终于先开了口,“我记得我走的时候,你才三岁。”
“十八年了。你的模样,竟还和那画像上不差分毫。”花溪叠微微闭了双目,手依旧停留在她的手腕上。
“凭我的身份,你不该对我尊重些么?”周贵妃冷眼看着他。
“尊重?”花溪叠亦是一声冷笑,“难道你现在还以为,你做的是对的吗?”
“我做的不对吗?”周贵妃的声音猛的提高了几分,“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他啊…等事成之后,我就能回到他的身边,我们一起度过余生…”
“真傻。”花溪叠手上用力,似乎想将她脉搏的躁动压下去,“你也算救过我的命,所以我才会和你说这些。你如今已不在他身边,你已经是别人的女人,就算你做这一切是为了他,当你回到他身边时,你们还能回到过去么?”
“你不会明白的。”周贵妃摇了摇头,却沉默了。
花溪叠的手依旧停留在那里。
“你是不是看上那个上官素衣了?连那冰蚕丝扇都肯送她。”周贵妃转移了话题。
花溪叠没有回答,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她很有趣,不是么?”
“我劝你少管她的事,她的事棘手的很。”
“我看贵妃娘娘,还是管好自己吧。”花溪叠面容微冷。
气氛就这样又陷入了僵持。
风从半开着的雕花木窗里慢慢的吹进来,周贵妃手腕上那方帕子被吹的掀起了一个角。
花溪叠轻轻叹了口气,他抬头看着周贵妃,终是开口唤了一声:“徽宁姐姐。”
周贵妃一愣。
已是许久不曾有人唤过她的名字。
“趁他心里还有你,回去吧。他爱的是那个与他青梅竹马的周徽宁,而不是得尽恩宠的周贵妃。”
周贵妃低下头,眼睛里有种看不出的情绪。
“我既答应了他要助他得尽天下,我就绝不后悔。就算他真的不爱我了…我也算兑现了曾经的承诺。”她抬起头来,对着他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眼里却已含了泪水。
花溪叠没有说话。他的手指轻轻的从她的皓腕上移开,声音平静,没有一丝波澜:“那么…恭喜周贵妃,你有喜了。”
周贵妃蓦然抬起头来,眼泪在那一刻顺着她的眼角流下,滑过她已不再年轻的脸庞。
她轻轻的笑了。
屋门轻轻的打开,周贵妃慢慢的走出门去,天边的晚霞将她一身衣裙染的如火般明亮。花溪叠跟在她的身后,他看了一眼候在门外的宫女和太监,缓缓开口道:“还不快去告诉陛下…周贵妃有喜了。”
花溪叠离开后殿,一个人慢慢的走在偏殿旁的小路上。月光如水,洒在池塘上,在夜色中如一面铜镜般明亮。他一眼便看见上官素衣正坐在池塘旁的秋千上,正望着池塘中的荷花看的出神。他快步走到上官素衣的身后,伸手便蒙住了她的眼睛:“你猜猜,我是谁?”
上官素衣只是呆呆的坐着,没有任何反应。
花溪叠觉得有些不对,他慢慢的放开手,却看见上官素衣两只眼睛哭的红红的,脸上泪痕犹在。“怎么了?”他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红红的双眼,声音温润如玉。
“没什么。”她回过神来,抬手擦了擦脸上未干的眼泪,冲他硬挤出一个笑来。
他也没有多问,靠在她身旁的栏杆上笑道:“是不是等我等的急了,都急哭了?”“胡说什么呢。”上官素衣扑哧一笑,转过头来瞪着他。“说吧,找我什么事?”月光映在他如玉的面容上,显得清透无比。
“我是想着…你真的…真的不能救九公主吗?”她犹豫了半晌,小声问道。
花溪叠揉了揉她的头:“皇家的事,我不想参与过多。”
“我只是觉得…九公主很可怜。”她低头咬着嘴唇,“我看见她的第一眼…就觉得她那双眼睛里藏着的情绪,跟我很像。”
花溪叠俯下身来看着她:“我虽然不能出手,可是还有你呀。”
“我?”上官素衣惊讶的看了他一眼。
花溪叠笑笑:“我可以传授你一些医术,等你学会了,不就可以自己医治九公主了吗?”
上官素衣被他这云淡风轻的语气惊的直接从秋千上跳下来:“开玩笑吧?那么多名医都治不好九公主,我学几天,就可以了?”
花溪叠揉着她的头把她按回秋千上去:“你那么聪明,当然可以啦。而且…”
“而且什么?”
“你有天下第一神医做师父,还怕学不会吗?”他笑的有些无赖。
“你…”上官素衣一时无言以对。
“改日我给你送些医书过去,你可要好好学,九公主的下半辈子,就靠你了呢。”他无视上官素衣瞪着他的眼神,转身离去,唇边的笑意温柔如白月光。
江苏醒负手站在院中,夜色渐浓,万物都归于静谧,一弯圆月隐在几片薄云之中。他静静的看着远处,微冷的风拂过他修长的脖颈。突然,他的肩上一片温热,一件外袍轻轻的搭在他身上。他回头,面前的少女一身明黄色水仙裙,妆容精致,头上一支银簪坠着和田玉的玉坠,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夜深了,太子殿下,还是回屋休息吧。”她凝视着他的脸,在月光下如一尊完美的雕塑。
“公主殿下,不也没有休息么?”他转身,脸上淡淡的,看不出表情。
周淑慎没有说话,她静静的看着他,看着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唇,他的一切…他的一切都笼罩在一层淡淡的月光之下,如梦一般,似真似幻。
“公主殿下深夜来此,不太合适吧。”江苏醒拿开肩上的外袍。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周淑慎的眼睛里笼着一层薄薄的水光,似乎下定了决心似的说道:“一年前的事,终究是我对不住你们…”
“公主殿下深夜私会北国太子,若是陛下知道,不太好吧?”江苏醒显然不愿意提起一年前的事,他的语气骤然冷了下来,甚至带了几分威胁。
“母妃有喜了,父皇正陪在她宫里,现在整个皇宫都围着母妃的幽香殿转,哪里会有人想到我。”周淑慎扯开一个僵硬的笑。
“既是如此,公主不是更应该陪在贵妃身边么?”他似乎不愿意再和她多说一句话,转身朝屋内走去,“夜深了,苏醒告辞。”
周淑慎站在院中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漫天月光洒在她的身上,衬的她的脸苍白如雪。
她想起第一次看见江苏醒的时候,是素衣与他大婚的前一天。她抱着织锦阁刚为素衣做好的嫁衣风风火火的跑进素衣的房间,却看见他正坐在素衣的房中,闲闲的翻看着一本茶经。她抱着嫁衣错愕的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他。他站起身,手中犹自拿着那本茶经,朝她投来一个疑惑的目光。“呃…我,我叫周淑慎,父皇让我把做好的嫁衣拿给素衣姐姐…”她的眼中满是江苏醒温柔的眉眼,说话竟有些语无伦次起来。“终温且惠,淑慎其身…原来是淑慎公主,苏醒失敬了。”他走过来轻轻的接过嫁衣。
苏醒。
她默默的记住了这个名字,这个如他面容一样令人难以忘怀的名字。
“终温且惠,淑慎其身…我终于,还是做了件无法挽回的事啊。”她轻轻的叹息,一滴眼泪在她睫毛眨动的瞬间掉落下来。
月襄宫。
皇贵妃斜倚在榻上,浅红的纱帐软软的垂落在地。她闭目养神,口中闲闲的问道:“给周贵妃准备的礼物送去了吗?”
“送去了,幽香殿如今可热闹着呢。”一旁的婢女玲珑一边为皇贵妃扇着扇子,一边答道。
皇贵妃轻轻的冷哼一声,微闭的美目慢慢睁开:“想不到她的肚子还挺争气。皇上几年来除了两个公主再无所出,这个孩子的重要性,可想而知了。”
“皇贵妃不必担忧,皇上到底还是更疼爱您些。”玲珑连忙安慰道。
“那倒也是。”这话她似乎很受用,绽开一个极其温柔的笑来。
“皇贵妃,外头有人求见,是…炽凰山庄的洛庄主。”门外宫女的声音传进屋内,皇贵妃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殆尽。
她慢慢的坐起身来,看着门口的方向:“玲珑,你先下去,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是。”玲珑应声退下。
她看着那个女人脸带笑意的走到她面前,不等她招呼便坐在了榻前的红檀木桌旁。“你来干什么?”她的手不自觉的握成拳头,眼神中带着警惕。
“怎么,如今成了皇贵妃,就不想见我了么?”洛凰一声轻笑,身子倚在身后的椅子里,一脸的嘲讽。
“你若还是为了上次那件事,我觉得我们就没什么好谈的了。”她冷冷的看着洛凰。
“皇贵妃还真是忘恩负义啊。别忘了,没有我,你当初能见到皇上么?”洛凰食指轻轻的敲着桌面,眼神里带着挑衅。
“你别得寸进尺!”皇贵妃终于忍不住了,声音拔高了几度道:“要不是为了报答你,我会帮你跟皇家做生意?没有我,你们炽凰山庄能跟皇家搭上一点边么?”
“哟,一口一个你们炽凰山庄,这进了皇家的门,倒把自己跟炽凰山庄撇的干干净净了。”洛凰冷笑,“洛襄…别忘了,你还得叫我一声义姐呢!”
“闭嘴!”皇贵妃猛的站起身,死死的盯着洛凰,“我姓郑,不姓洛!”
“郑襄也好,洛襄也罢,我只希望你还记得,是谁送你到陛下的身边。”洛凰不怒反笑。
郑襄狠狠的盯着她,眼神里没有一点怯意:“我说过,想让我帮你们控制皇家,不可能!”
“话别说的那么难听嘛。”洛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一脸惬意,“我不会伤害陛下一丝一毫。只要你答应,等你怀了皇子,我就会助他成为太子,再逼皇上退位传位于他。到那时,你是我们的人,皇上也是我们的人,整个南国的天下…就都在炽凰山庄的掌控之中了。”
“我不会答应的。”郑襄咬着嘴唇,声音却异常清晰:“这天下是他的天下,我只想安安稳稳做他的女人,更不想让我的孩子卷入争斗之中。”
“真是不识好歹啊。”洛凰站起身来,望了望窗外,突然笑了笑道:“你这宫,是叫月襄宫吧?”
“关你何事。这可是皇上用我的名字特意命名的,除了我,无人再有这样的恩宠。”郑襄眼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
洛凰没再接话。“这件事不急,我会给你时间慢慢考虑,等你想见我的时候,按庄里的老规矩就行了。”她走出房门,穿过院中的回廊,直到走出月襄宫的正门,她才转过身来抬头看着宫门上方朱红色的牌匾:
月襄宫。
她冷冷一笑,转身离去。
上官素衣骑着那匹曼珠沙华,回到世子府时已是深夜。她前脚刚迈进西苑的大门,衣服都没来得及换,苏诀那张欠抽的脸便出现了在她的眼前:“世子妃,世子让我来告诉你,明早去东苑与他一同用膳,见一见王爷和王妃。”
上官素衣瞪着他:“谁让你进来的?”
苏诀讪笑道:“我这不是急着来告诉你…”
“你可以滚了。”上官素衣就差没一脚把苏诀踹出去了。
“世子还吩咐了…”
“我最后说一遍,你可以滚了。”上官素衣双手抱胸,斜睨着苏诀,眼里杀气升腾。
苏诀转身就跑,“真是的,就不能温柔一点吗,一天天的就知道吓唬我…”他一边嘟囔着,一边走出了西苑的大门。
上官素衣走到床前,准备换身衣服躺下休息,她的手刚刚解开系在腰间的绦带,只听得身后一阵细微的风声,未等她反应过来,颈间已是一凉。
她不动声色的把手从腰间挪开,慢慢的回过头去。
梁穆清正冷冷的看着她,手中一把冰冷的剑抵在她白皙的脖颈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