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之日很快便到了。
这几日她一直住在周淑慎的宫中,倒是免去了不少麻烦。她只听闻梁穆清接了旨,此后便再无动静,整个梁府也如往常一般,并没有什么异常。她暗暗蹙眉,梁穆清是不会轻易让自己进门的,他这么淡定,想必是早已想出了对付她的法子。脑海里蓦地闪过那日晚上,行刺她的黑衣男子,招数相当狠辣,似乎是想取了她性命便走。她猛的一激灵,那男子莫不是梁府的人?趁着自己还未进门,便先除掉,斩草除根,再无后顾之忧,这手段,倒真像是梁穆清的作为。
想到这儿,她的眉头又皱紧了几分。这梁府的大门,她一旦跨了进去,里面无论怎样凶险,都只能由她自己面对。
“世子妃,织锦阁为您准备的嫁衣已经送过来了,您快换上吧。”几个喜娘捧着一袭血红的嫁衣走了过来,恭恭敬敬的递到上官素衣面前。她看了那嫁衣一眼,立刻惊恐的瞪大了眼睛,紧接着她的头剧烈的痛了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将她的头撕裂一般。她痛苦的捂着脑袋别过头去,声音里甚至带了几分哀求:“快拿走,别让我看见它,快拿走,拿走啊!”几个喜娘见了,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道:“世子妃,这是皇上命人特意做的,奴婢也是奉命行事啊!”上官素衣强忍着剧痛,扶着一旁的桌子坐了下来。她咬着牙冷冷的瞥了那喜娘一眼,手慢慢握紧成拳头。
那嫁衣,她怎么可能不认得?那花纹,那绣工,分明跟一年前那条嫁衣一模一样,不差分毫。
她依稀记得那个眉眼间尽是风华的男人微微笑着,眼里映着她娇羞的脸庞。“素衣,这嫁衣是我特意命人做的,只有这样华美无双的嫁衣,才能配得上你。”她笑着靠在他的怀里,闭上眼,感受着落在她额头上湿润的一个轻吻。
如今,这嫁衣再次出现在她的眼前,鲜红的颜色刺痛了她的双眼,在她眼里,那嫁衣仿佛沾满了仇恨的鲜血。
“回去禀告皇上,就说我为父亲守孝,不宜穿红衣出嫁,就跟往常一样便是了。”她挥了挥手,示意喜娘赶紧退下。“南宫易,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放过我吗?”她恨恨的咬着嘴唇,脸上无一丝血色。她知道,南宫易时时刻刻在提醒着她一年前的事情,也就是在提醒着她,她的家族已经覆灭,她再无靠山,只能老老实实嫁入梁府任梁穆清宰割。
不一时,那几个喜娘又捧了一好些东西过来,“启禀世子妃,皇上准了,这衣服是公主亲自为您选的,您就……穿上吧。”喜娘的脸上满是恳求,想必是南宫易没有给好脸色。
她转头看着那袭白裙,虽是素白,却在裙角、袖口等处用金线绣着层层叠叠的花,阳光一照,甚是好看。旁边的盒子里则是同样素白的头盖,中间和四角绣着精致的花纹,倒也别有一番韵味。她揉了揉还在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没有再为难她们,“把东西放下,我这便去更衣,你们在门外候着吧。”“是。”那喜娘如获大赦一般,慌忙退了出去。
她换上衣服,坐在梳妆台前,镜中的女子眸色沉静如水,白皙如雪的脸上那道狭长的伤疤仿佛命运的印记,那样真实,那样残忍。她一声轻叹,回头瞥了一眼身后大大小小的盒子,漫不经心的挑了一支白金镶玉的步摇插在挽好的发髻上,然后拿起头盖轻轻的盖在头上。
头盖落下的那一刻,她有一刹那的错觉,好像眼前的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都是假的。
“紫嫱,我们走吧。”她起身走出门外,没有一丝留恋。
正殿。
紫嫱扶着上官素衣来到大殿的时候,所有人都差不多到齐了。来的大都是朝中重臣,皇亲国戚,都是冲着梁穆清的名头来的。梁穆清已是三年都没有在皇上面前露过面,朝中对他也是虎视眈眈,都想借此机会看看,他容貌全毁武功尽失的传言是否是真。
然而梁穆清并没有来。
只是派了一个管事的人来禀告皇上,说世子身体欠佳,不能进宫面圣,自当在府中恭候新娘便是。
听到这话,南宫易的脸都快绿了。
朕给你赐了婚,你连个面都不露,就在府中坐着等朕把人给你送去了?
你太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此时,上官素衣正静静的候在门口,待得那声“吉时已到”,她便要走出这皇宫,步入另一个深渊。所有的过往,所有的罪孽和仇恨,她将一并带出这宫中;只要她能活下去,就算要忍辱负重,就算要伤痕累累,只要能活下去——她愿意付出她的一切,只为了让她的仇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南宫易,你杀我父亲,毁我名声,如今又亲手将我送入虎口;只要我上官素衣活着,我定要,亲手覆灭了你这天下!
“吉时已到!”
她微微扬起头,风吹动头盖的一角,露出她瘦削而精致的下巴。她缓缓地迈出了第一步,身后,是庞大的送亲队伍,提着的箱子里装着满满当当的绫罗绸缎和金银珠宝——这是一直疼爱她的太后唯一能为她做的事情,就算知道她是嫁入虎口,也要让她嫁的风光无限,嫁的让全天下的女子都羡慕。
与此同时,梁府里,梁穆清正负手站在窗前,凝视着梁府正门的方向:“苏诀,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吧。”“属下明白。”苏诀笑嘻嘻的道,“世子放心,属下绝不会让皇上的人踏入府门一步。”“本世子不是说这个。”梁穆清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瞥了他一眼,“给上官素衣的大礼,你可准备好了?”“世子说的是这个呀。”苏诀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世子请放心,苏诀绝不会让她活着走到世子面前。”
梁府门口。
“小姐,到了。”紫嫱小心翼翼的扶着上官素衣走下轿子。上官素衣也算得上是风光大嫁,不仅有太后钦赐的嫁妆,更有淑慎公主亲自送亲,这天下,怕是找不出第二个来了。南宫易自然是不在意这些的,他要的,是上官素衣嫁入梁府,至于怎么嫁,他根本就不在乎。
上官素衣在紫嫱的搀扶下走到门口,刚要进去,便被门口的侍卫拦住了:“世子妃,我家世子说了,这些嫁妆放在门口就好,自有人收拾,您一人进来便是了。”明明是想赶皇上的人走,却只对着她一个人说话,这分明是想借她之口赶人嘛。上官素衣一声冷哼,毫不遮掩的说:“想让皇上的人走,你们自己去跟他们说便是,我又不是皇上的人。”一席话说的侍卫十分尴尬,他正要解释些什么,却被周淑慎打断了。周淑慎走上前,对侍卫说道:“你不必担心,待本公主跟姐姐单独说几句话,便带人回宫,不扰了世子跟素衣姐姐的好日子。”淑慎公主开口,饶是谁也要给几分薄面,更别说他一个小小的侍卫了。“公主圣明,公主圣明,那小的先到那边候着了。”说罢便躬身退到门口。
周淑慎一脸不舍的看着上官素衣,拉着她的手道:“素衣姐姐,以后你可要常常进宫来看我呀。”说着,便从怀中拿出一块令牌,“这是碧云宫的令牌,有了它便可以自由出入宫中,就算父皇不召你入宫,你也可以来看我的。”她开心的笑了起来,那样的单纯无害,一时间上官素衣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前那个晚上,那时的她也是这样天真无害的笑容,“素衣姐姐,对不起了,为了得到他,慎儿只能这样做……”记忆翻涌而来,她慌忙回过神来,不让自己再回忆下去。“谢过公主,今日天色已晚,公主还是请回吧,别让皇上担心。”上官素衣接过令牌,她不想再和周淑慎说太多的话,因为说的越多,她陷入的回忆就会越深。
“起驾回宫。”周淑慎终于恋恋不舍的转过身,步入马车。帘子放下的刹那,上官素衣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不管前路如何,她总算是暂时逃出了皇宫的牢笼。
“世子妃,请吧。”侍卫见皇宫的人已经尽数离去,这才将府门打开。上官素衣冷冷的看了那侍卫一眼,虽然他口中并无半点对她的不敬,却也没有丝毫把她当自家人看的意思。她上官素衣好歹也是皇上赐婚,偌大的梁府,先不说没一个像样的人出来迎接,就连摆设,也都和往常一样,没有半点新婚的喜庆。
她跨入府门,立刻有人出来把门口的嫁妆搬了进来。环视四周,连一个专门迎接她的人都没有。她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这梁府显然布局复杂而精密,她初来乍到,若无人引路,她连往哪边走都不知道。正想着,突然迎面走来一个一身青衣的男子,身材挺拔,棱角分明的脸,倒也称得上有几分好看。苏诀笑嘻嘻的走到上官素衣面前,抱拳道:“见过世子妃。世子妃请走这边,世子正在屋里等你呢。”
话音刚落,上官素衣落在苏诀身上的眼神陡然变得冰冷起来,苏诀只觉得浑身一凉,只得讪讪的开口道:“世子妃,请吧。”“你叫什么名字?”苏诀开口的那一刹那,上官素衣已经确定,他便是那晚袭击自己的人。“属下……属下苏诀。”苏诀硬着头皮答道,额头上却不知怎的早已出了一头冷汗,“世子妃请进吧,过了这屋子,便可见到世子了。”上官素衣收回目光,走过苏诀身边时,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你的功夫真是差劲,回去练个十年半载再来行刺我,还能有点胜算。”说罢便目不斜视地向屋内走去。
苏诀的笑脸顿时僵住了,他有些不服气的撇了撇嘴:“一个小姑娘家的干嘛这么凶嘛。本来以为府里终于进了个温柔似水的姑娘,却不想是个跟世子一样冷漠的冰坨子,真是无趣。”他看着上官素衣的背影,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罢了罢了,我就不跟她一般计较了,反正,她是出不了那个屋子的。”
上官素衣走到门口,略一迟疑,便推开了那扇再平常不过的门。门推开的一刹那,上官素衣猛的抬头,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清晰的传入她的耳中,她条件反射般的偏过头去,一只小巧的利箭便擦着她的耳边飞了出去。头盖遮住了她的眼睛,她看不清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听得无数利箭撕裂空气的声音,几乎要刺穿她的耳膜。电光石火之间,她一个漂亮的旋身,宽大的衣袖挡在面前,拂掉了十几支箭。趁着脱身的空隙,她伸手便取下头盖,只见眼前的屋子空空荡荡,没有任何摆设,只有天花板的四个角落铸着四头小巧精致的铁狮子,正张着血盆大口,箭矢源源不断的从口中射出来。
上官素衣凝神听着耳边的声音,心里不由得怒意渐起:梁穆清,你我素未谋面,你便想置我于死地,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少女沉静如秋水的眸子骤然凌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