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钟家可谓是热闹至极,红灯高挂,觥筹交错,高朋满座,一片喜气洋洋之景,阿谀之声,奉承之语,攀附之意,不绝于耳,尽显钟家之权势富贵。
不过是区区钟家七小姐的生日,京城里的大官小官,大商小商皆络绎而来,在京城,只要是和钟家有关的事情,就算是芝麻绿豆的小事也会成为权贵们的心上之事,费劲心思,也要使钟家圆满才好。
这钟家,至今是京城的人们议论纷纷的热点,当年大劫,本以为百年望族的钟家定是难逃圣上之大惩,说的严重些,家破人亡也只不过是天子一句床头话罢了,却不知护佑钟家的是哪位神仙,天子不但没有灭了钟家,反而网开一面,钟家死里逃生,这件事之后,钟家老爷辞了官,一心一意扑在商场上,没出几年,钟家一跃成了京城首富,按理说,天子脚下,是万万容不得有人这样出风头的,但是,钟家出不了少爷,竟是钟家的保命符。
钟家老爷共育有七个女儿,却生不出一个儿子,当初这事,百姓巷子里不少人说钟家祖上到底是作了什么孽,代代单传,如今却是单都单不了,但最近这几年,却唯有感慨,谁说女子不如郎?
钟家大女儿钟雨,以一首《清平乐》博得圣上青睐,入宫之时年仅十五,如今已是四大贵妃之首,钟家二女儿钟雪、三女儿钟霜都是二皇子的侧妃,钟家四女儿钟雾是少年将军周绝续的正妻,钟家五女儿钟晴是当今状元袁枚的妻子,钟家的大富大贵,便是舍了钟老爷的生意,掘了祖坟,腰杆依旧笔直。
今个儿的庆生,是为七小姐钟雅十五岁生日而办的,十五岁,是出嫁的年纪了,这一次,钟家的手又会伸向哪个家族?
避而不谈的,是钟家六小姐钟艾,年已十八,撇开她身份卑微的娘,依钟家权势,京城里所有的少年公子都是尽她挑的,奈何撇不开,抹不去的,她一半的血液来自于第一名妓艾晚晚。她冠钟姓,是可恨的,她流着艾晚晚的血液,是可耻的,所以,她的存在是可悲的,钟艾,是京城永远的笑话……为什么是钟艾呢?因为那样,这辈子都无法摆脱那个妓女娘了。没有人指责钟为的花心,却不断指责艾晚晚的无良,没有人控诉钟为的不负责任,却有人不断强调钟艾不该存在不该存在……这样的钟家六小姐,有什么好说的呢?
言归正传,话说,当时如花似玉,似水柔情的钟家七小姐正含情脉脉欲说还羞含沙射影直勾勾地望着当今圣上的最小的儿子,十一,十一排名最小,年方十七,生的一张娃娃脸,好生俊俏,由于年纪小,较之他的兄长少了几分成熟和世故,一裘蓝衣更是凸显了他不凡的气质,于是,这钟雅小姐便有了些芳心暗许的意味。
钟家的牌面够大了,兴许只要大姐在圣上面前吹吹床头风,这事,多半就成了,咱们的钟六小姐想得简单,心思似乎飞到了他们结婚的那一刻,喜上眉梢,脸颊通红,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了。
“五哥,这人怎么怪怪的?”十一卓归与用胳膊捅了捅坐在自己身旁的五皇子,声音带着些孩子气。
五皇子,也就是卓归尘,是出了名的冷面冰霜,他的长相是兄弟中最为出色的,坚毅冷峻的面额,深邃悠远的双眸,笔直峭立的鼻梁,紧抿单薄的红唇,从外观上看,这样的人,是有着让所有人为之疯狂的资本的,从身份上看,天子之子,可能入主东宫成为下一代君王,是让所有人为之巴结的对象,但是,却没有人敢轻易接近,敢越雷池,除了这位天真到幼稚的十一弟。
他冷冷的扫了一眼钟六小姐,心中了然,却只是淡淡回了一句,“大概是肚子痛吧。”
十一又看了一眼钟雅,这姑娘依旧是红着脸颊,周边已有不少人注意到寿星的不对劲,钟为的脸色极差,咳了又咳,但钟雅仍然没有反应过来,心里也就认可了五哥的回答,心下认可了一个真理,东西不能乱吃啊……
卓归尘注意到了一个粉衣女子,离自己很远,相对于这个贵宾席,那应该是家眷所在的地方,穿着打扮来看,是未嫁的闺阁女子,卓归尘心里突然想到了一个名字……钟艾。
这个女子,似乎和传闻不太一样,她嘴角一直带着笑意,泛泛而没有任何意义,却不会让人觉得唐突,她的双眼十分水灵,专注的看着某一处,脸上带着小小的酒窝,粉色的唇角水嫩,她修长的手指轻抚着手上的链子,漫不经心,安静而又恬淡,如果不是自己不小心注意到,卓归尘相信,这样的女子,这样善于把自己埋藏的女子,一定不会愿意被人这样注目。
传闻中的钟艾,是个什么样子?不堪,软弱,无能,无用……
明明有着高傲的资本,却总是卑微入骨,明明有着姣好的面容,却总是被人形容的残败不堪,明明可以很绚丽的活,却将自己埋于尘土,明明是一个……待醒悟时,卓归尘却唯有大惊,自己流连在一个女子身上,这么久,却混不自知,连连打断自己的思绪,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十一没有察觉到五哥的不对劲,凑到卓归尘身边,刻意压低了音量,“钟家这些年,似乎……呵呵,一个七小姐过生日,我们这些皇子,还要奉命到场。”十一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些不满,娃娃脸有些不悦,这些人围着钟为的热忱,如果留在百姓身上,这个国家岂会是这个模样?
卓归尘打量着自己的十一弟,没有什么情绪,“盛极而衰,即便是钟家,也逃不过这样的下场。”深邃的眼眸看不出表情,雕刻般的面容虽然迷人却也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危险气息。
十一呆了呆,抿了抿唇,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五哥的雄心与野心,是丝毫不掩藏的,这样的五哥,会是个好皇上吧。
谈笑间,钟为已经端着酒杯朝他们走来,钟为年逾五十,却仍然精神矍铄,隐约可以看出年轻时的风姿,如果他的双眸少些算计,嘴角的幅度少些圆滑,颇有些儒雅的书生气,在岁月的长河里,即使留有原来的印记,却也找不到曾经的钟为了。
“钟为不甚惶恐,两位皇子莅临寒舍,实乃天恩浩荡。”钟为为了一表真心,还颤颤巍巍地朝皇子拜了拜,可惜的是,两位皇子似乎丝毫不领情,硬是等钟为行完了礼,卓归尘才虚扶了钟为,微微启唇,“钟老爷客气了,父皇说了,钟老爷的功劳绝不仅仅是一般爱卿可以做到的,特要本皇子和十一弟前来为六小姐庆生。”
卓归尘的‘功劳’二字咬得极重,这样的言外之意十分明显,钟家姐妹在京城里可是享负盛名的,但是这其间的褒贬之意,就不得而知了。
钟为活到今日也算是人精一个,钟为答得虚心恭敬,“天子脚下,不敢居功,小女幸蒙圣宠,谢皇上海涵。”这话说的可谓十分有技巧,烫手的山芋丢给了当今天子,一个巴掌拍不响,小女还不得多靠圣上的青睐……
十一的面色有些难看,想要开口,却被卓归尘制止了,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百年难见的笑容,晃花了旁人的眼,“钟家小姐个个出落的亭亭玉立,本皇子瞧见了,心神荡漾,奈何未曾遇到此等好事,直叹无缘……”轻佻的语言,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竟隐隐有了些天经地义的意味。
钟家老爷却不知从何答话,若是说高攀不起,顶上还有个圣上,若是不说,到觉得钟家是瞧不上他五皇子的身份,左右不是人,钟为连连点头哈腰,说些恭维的话语,心底里儿越发觉得,这五皇子还是少惹为好。
十一的心情这才好了许多,看着钟家老头的唱做俱佳,眉眼弯弯,煞是可爱,寿星钟雅越发喜爱这个孩子气的皇子,娇媚的容颜似乎又红了几分。
清雅苑。
“娘,你就帮我想想办法吧,和爹爹说说,让十一皇子娶了我,成不?”这一年,宴会结束,钟雅难得没有第一时间清点那些昂贵的礼品,迫不及待的想要找个人帮自己说亲,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那个眉眼弯弯的娃娃脸。
三夫人早些年是个书香家的小姐,知情达理,性情温婉,却不知怎的生了这么一个不知含蓄的小姐,顿时有些哭笑不得,“雅儿,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哪有姑娘家挑相公的,不说别的,就是这钟家,也由不得你乱来啊。”
三夫人轻轻地抚了抚爱女的手,眉目慈和,全然不似一般夫人的历练和果决,言语轻柔,钟雅却急急说道,“娘,这钟家,不是还有大姐,二姐,三姐,四姐,五姐顶着嘛,又不差我一个,再说了十一皇子的身份说起来也是我们高攀了,既不会没了钟家的声誉,又合了我心意,娘,你就和爹好好说说嘛……”
三夫人心里也有了一些主意,做母亲的,自是不愿自己的女儿寻不到如意郎君,在钟家,上头还有几个夫人几个小姐,不是当妃子的,就是将军夫人,总不能让雅儿嫁的太平凡,丢了娘俩的面子。于是,她叹息一声,“真拿你没办法,我帮你看看。”
“就是娘对我最好了,最爱娘亲了……”钟雅抱着她,有了些心满意足的意味,这事,成了一半了。
“都十六了,还这么任性,不怕别人拿你和六丫头比呀。”三夫人依旧温婉的声音,于无形中,便带了刻薄和世故。
“她怎么能够和我比,就好像她的娘怎么可以和我的娘比,我的娘亲,是天下最好最好的娘亲。”这声音含了些不屑和轻快,随着风声,传入到了另一方的天地之中。
钟艾只能在心里说,如果不是有事,我是不会经过清雅苑的,所以,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不是她没有自尊,没有骨气,只是从小到大,这种层次的话语,到现在几乎可以无视了,在看到门口守着的下人的表情之时,钟艾顿时觉得自己的心里承受能力比他们好了不止一点半点。
幽雨阁。
站在这个院子门口,钟艾的心里有了一丝不耐,但很快,她的嘴角又浮现出一丝好看的幅度,但看不清真假,分不清喜乐。
“大娘,您找我?”钟艾的声音有些沙哑,不似一般女子的清脆,兴许还带了些隐约的恐惧。
大夫人就是雨贵妃的生母了,凭她正妻的地位,再加上自己的女儿又是当朝贵妃,在这个钟府里颇有些呼风唤雨的意味,地位牢固不可撼动,有一种女人,用所有的韶华换来的不是丈夫的相濡以沫,而是权利与地位的牢不可破,纵使
岁月残破了容颜,依然会为了权利的存在而容光焕发,大夫人就是其典型的代表。
大夫人不苟言笑,锐利的双眸狠厉地扫向钟艾,丝毫不顾下人在前,抓起桌上的饰品盒就网钟艾的身上摔,钟艾早已习惯,丝毫不闪躲,水灵的双眼直视着大夫人,坦荡而没有任何委屈伤心的模样,即使她丝毫不知道,为什么要受罚?正如不知道,为什么要冠在冠了钟姓以后,又加了一个艾字?
所以,哪有那么多的委屈?在生活面前,一切都微不足道,即使生在钟鸣鼎食的钟家,即使有一个名妓娘亲,她钟艾,也要好好活着,不管多么卑贱,不管有多么难熬,一定一定要活着,活着离开,名正言顺地离开……
“和你的妓女娘一个德行,骨子里流着的低贱血液是怎么也洗不干净的,亏我还想帮你一把,哪知你不知收敛,日日花枝招展,生怕别人忘了你的模样,成天不是这个公子,就是那个少爷,连自家姐夫都不放过,还真把自己当成钟家的一份子,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千金大小姐吗?”一连串的谩骂似乎没有什么重点,似乎都是重点。
钟艾在大夫人喘了几口气之后,才轻轻地到了句,“大娘教训的是,钟艾知错了。”这种低眉顺眼的模样一般是可以让她消气的,哪知今日,大夫人并没有罢休的意思,反而遣退了所有的丫鬟,大有贤母的姿态。
“你可知我今日为何将你遣过来?”大夫人收敛了性子,终是步入了正题。
“钟艾愚钝。”她微微垂了眼角,看不出情绪。
大夫人叹了一口气,“当初我们相商,若是你安分守己,乖乖在府里呆着,二十岁一满,我立马让你光明正大的离开钟家,找一个你喜欢的地方从新开始生活,如今,怕是不行了。”
钟艾听了以后,蓦然抬头,大眼睛忽闪忽闪,眼底的情绪稍纵即逝,即使精明如大夫人心里也莫名的颤了颤,“还请大娘明示。”钟艾跪在地上,修长的手指下意识的摸了摸手链,乖巧而没有任何感情,似乎刚刚……惊愕,愤怒以及隐隐的残忍,都不是她。
大夫人在看到那个手链之后,怔了怔神,兀自坐了下来,“这些年,钟家虽然不在朝廷,却是坚实的二皇子一派,否则也不会把你二姐三姐都嫁给二皇子,但你也看到了,五皇子卓归尘,在民间与朝廷的呼声越来越高,你爹虽然始终是站在二皇子一边,但我觉得凡事都应该留个退路,钟家家业大,不比平常人家,所以,如果有机会,你就和五皇子好好处处,防个万一。”
钟艾莞尔,声音恭敬丝毫没有其他的感情,“大娘,以我……未必会受得起这个重任。”
大夫人看了看在地上的钟艾,五官虽谈不上十分完美,但拼凑到一起,却是一张并不多见的姣好容颜,加上全身上下的内敛气质,是绝对可以吸引到男人的注目,如果不是眼前这个女子太善于掩藏的话。她笑了笑,心下了然清晰,“钟艾,只要你还姓钟,你就得背负钟家的一切,就算,你叫钟艾,也逃不了这样的命运。”
钟艾孱弱的身躯似乎微微抖动,很快便又是那种温软安静的语调,“钟艾受教。”
大夫人摇了摇手,“你先下去吧,有什么事情会和你爹商量好再通知你。”便是转了身,不愿再看钟艾一眼。
“是。”钟艾自顾自的起身,请安,抬步,全然的自然和流畅,丝毫没有受到一丁点影响……即使手臂上,已经被撞伤。
卓归尘,钟艾是见过他的,应该说全京城的人都是认得他的,长得好,身份高贵,冷面冰霜,在这之前,这一切都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但是,现在看来,似乎自己以后的路是否顺畅都与这个人息息相关了。
只要她还姓钟,只要她的姓名中还有艾字,就无法摆脱这样的命运。
钟艾啊钟艾,你说你就只能这样么?
钟艾抬眼看了看天,那么大,那么蓝,可惜,天下之大,却没有地方能容钟艾二字。闭上双眼,吸了吸鼻子,怎么可以无端伤感呢?钟艾,这不适合你,你只要将自己埋在土里,便可以无拘无束,终有一日,可以离开。
殊不知,命运一旦伸出双手,便没有人可以逃脱。
即使是钟艾,就算是钟艾,也无能为力。
哪怕,她将自己藏得那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