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蔡涚允大寿的日益接近,山庄里居住的客人也越来越多,江湖的,朝廷的,都应有尽有,这样的喜庆显然让被灾情围困的漠州显现了一丝热闹。
孟元终于如愿的到达了明月山庄,但是他的军队显然受到了不少的冲击,此次洽谈的重要性,对他来说不言而喻,他绝对不容许出现一丁点的失误。
事实上,在没有蔡涚允的情况下,他们已经私下里多次商谈,达到了彼此所想要的理想程度,毕竟,在他们面前是一条共同的路,不反,必死无疑,反了,也许还有条活路。
这些在乱世中造就的英雄们,姑且不说将来这天下是否有他们的一份立足之地,可是谁不都能否定,这些农民百姓们揭竿而起的勇气和足智。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谜一样的答案将会在反与被反,从与不从中慢慢展开,幕后的真相,许是错愕,许是悲叹,但是他们曾经那样的努力过。
“军师,这几日相处下来,军师有何感悟?”孟元仍是一张国字脸,看起来神采奕奕,眉宇间微微有些疑虑。
赵浪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子道,“邱晨虽说早年在官府里当过些日子的衙役,但的确是个性格爽朗,可信可用之人,只是我担忧的却是另有其人。”
“军师有什么看法?”孟元粗着嗓子,眼里闪过精明。
“顾虎章末一事,为事人的干脆利落,必然是受过专业训练之人,朝廷的可能性很大,可是后面将领的争夺地盘之事,看起来倒像是武林人士挑起,虽不知何意,但我总觉得此行此中必不简单。”
孟元狠狠的敲了一下桌子,“那些该死的官员,就该让他们死无全尸,曝尸荒野,实在可恨至极!”眉间的狠厉暴露无遗。
“收到消息说,睿王卓归尘作为钦差大臣治理宣州洪水,途径漠州,顺道给明月山庄的庄主,蔡涚允做寿,这样一来的话,我就担心,朝廷的人会在其中挑起事端,从而使我们反目。”赵浪的声音有些沙哑,在做军师之前,就是被当地的人称之为活半仙。
“那毛头小子,有何惧之?”孟元对朝廷已经厌恶至极,对那些所谓的皇亲国戚,更是极度蔑视。
“别的不惧,偏偏这卓归尘决不可小觑。”赵浪盯着孟元面前的花开富贵杯,缓缓道,“此人心思难测,手下高手众多,若是……还是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啊。”
赵浪将一些话吞了下去,可这完全可以引起孟元的重视,“如果我们大胆些,这些搅乱我们计划的人,会不会就是这个冷面睿王?”
孟元抬起了头,“那我们就这样……坐以待毙?”
“也不至此。再强的人都会有弱点,我们不急。”赵浪的眼里满是算计,“最近,可是有很有趣的事情发生,不怕我们没机会。”
孟元的心里虽有疑惑,但他向来对赵浪深信不疑,他笑道,“既然军师都这么说了,我心底也就舒心了。”
“依我来看,”赵浪顿了顿,“这最难把握的,便是江湖上,人人嫌之,惧之的离殇,和他身边的那一堆奇奇怪怪的人。”
“那个红衣妖孽?”孟元想了想而后又道,“言谈之间,蔡涚允对他几近唯唯诺诺,身份定是不简单,至于身边的那些人,的确是怪异的紧,可是,他难道?”孟元皱着眉头,手紧握成拳。
“死敌非友,似友非敌,不得不防。”赵浪言语坚定,“一个是千面采花侠莲曦,一个是剪刀手叶凤,这仅仅只是如今在漠州的江湖侠客,能让这些人称兄道弟,唯首是瞻,离殇的身份怕远不止地下钱庄的老板吧。”
孟元叹了口气,“军师若是缺了你这个左膀右臂,孟元绝不会有今天。”
赵浪道,“孟将军当初对我有大恩,如今报恩是天经地义,再说,将军为民请命,赵浪自然也不能畏手畏脚。”
“唉,来什么,我就接什么,反正老子是什么都不怕!”孟元道,端起了酒杯示意。
赵浪领会,“我老赵也随着将军出生入死,干回大事!”
怎样的虎穴龙潭,挡不住的情深意重。
轮船仍在昼夜不息的前行着,黑暗将一切侵吞,看不见前方,却带来了难得的冷静清晰,一轮弯月静静的挂在暮色上,显得格外清幽。
“你醒了?”钟艾睁眼时,便看到卓归尘的俊颜,一向一丝不苟的面容此时竟有了青色的胡渣,看起来有些好笑。
钟艾不自觉的抿嘴,卓归尘虽然一头雾水,却体贴的扶着钟艾坐在床头,然后掖了掖被角,“大夫说,你的旧伤为好,又添新伤,如果这次不好好调养的话,恐怕会留有病根。”卓归尘难得的温言好语,难得的细声呵护。
钟艾望着卓归尘,眼里有些什么慢慢凝固,如今她越发觉得,面前的这个男子,真的值得自己相伴一生,“嗯。”钟艾乖巧的点点头。
“你睡了这么多天,马上就要到漠州了。”卓归尘替钟艾将散落的发丝撸至耳后,“我还在想,下船的时候,是不是要抱着你走了。”
低沉而又富有磁性的男音近在咫尺,钟艾的面色有些潮红,“已经要到了么?我想出去看看。”
“不行,你才刚刚醒来,如今又是夜间,雾气重,海风又大,极可能受寒。”卓归尘深邃的眼眸中满是柔情,他低低劝道,“身子好了之后,我们一起去泛舟,想去哪就去哪。现在可不能任性。”
“归尘,可是我就想现在去。”钟艾拉了拉卓归尘的袖子,“我可以穿披风,带着帽子,把头遮住,保证不受寒。”
“可是你才醒,身子虚弱,不可以随意下地。”卓归尘向来对钟艾的招数防不胜防,再说若是真正宠溺到骨子里的存在的话,又怎么舍得拒绝她的任何要求。
钟艾星子般的眼神顿时暗了下去,在某种意义上说,她是一个很任性的女子,只是在人前,将自己包裹的极好,“我知道了。”低头的瞬间,一双强有力的双手将钟艾抱了起来,萦绕在耳边的是低沉而又性感的男音,“真是拿你没办法。”
卓归尘抱起钟艾,面上是难得的柔和,他伸手将披风的扣子系好,然后戴好帽子,抱着钟艾往屋外走,“你说要是别人看到了,会怎么样?”卓归尘低头在钟艾的耳边呢喃,钟艾不好意思的往后缩了缩,惹得卓归尘低低的笑声。
卓归尘抱着钟艾突然感概,“又瘦了啊。”
“你们不是都喜欢瘦瘦弱弱的女子么?”钟艾为自己辩驳道。
“那是别人,不适合你。”卓归尘将钟艾抱在栏杆上,海风吹起他的发丝显得格外魅惑,“我独一无二的钟艾。”
钟艾笑道,“这个世界上怕只有你一个人这么想吧。”钟艾将视线挪到远处,只觉得海风带来的清凉格外舒适,还有夜色带来的重重雾色,这一切都让人放松。
卓归尘拿起钟艾的手,放在唇边,“因为我对你。”卓归尘的眼眸在这一刻格外闪亮,他望着钟艾清秀温婉的面庞,“一见钟情。”
钟艾只觉得眼睛有些涩,一见钟情,多么美好的字眼,曾经,自己是不是也抱有着几近神话般的幻想,相信那个人,有一天,会告诉自己,宝贝,我对你,一见钟情。
可是,这么久了,兜兜转转,钟艾顿觉麻木,她时时刻刻在提醒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些失去的,或者是永远也得不到的,就让它们从未存在过。
她的丈夫,顶天立地的君子,万般高贵的皇子,不懂风情的呆子,在这一刻,那么深情而专注的望着她,告诉她,我对你一见钟情。
钟艾低头,抱住了卓归尘的脖子,“多么幸运,归尘。”有你的一见钟情,钟艾的脸埋在卓归尘略微冰凉的脖子里,一滴滴泪,无声而下。
这个男子,遗世独立而又强大无比的男子,给了她最大的包容和爱,没有强势,没有埋怨,一直一直那么专注的站在她的背后,如果可以爱上,是不是永不会哀伤?
相拥的两人,静谧的夜里,姣好的月色,被海风吹起缠绕的发丝,唯美而又纯粹绝美画卷。
不远处,百里弦月的表情忽明忽暗,几近狰狞,原来,只有她可以,只有她……
“小姐……”画眉有些担忧的开口道。
“画眉,记住,弱肉强食的世界,除了争便是夺。”百里弦月转身,带着决绝和孤傲,“善良,是最大的笑话。”
画眉望着百里弦月的背影,眼里是浓浓的忧虑,可是,月光下相拥的两人竟然会让人忍不住的想要去祝福。
画眉你一定鬼迷心窍了。画眉稳了稳心神,而后追上百里弦月的步伐。
“归尘,你为什么从来没有问过我,关于经凰心经的事?”钟艾在卓归尘的怀里,想起了什么,便开口问道。
“因为我知道,就算我不问,你也一定会像现在一样告诉我的。”在夜色中,卓归尘的声音伴着海音挺起来格外迷人,“钟艾,你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契合我的人。”
就算你不爱我,可是,没有人比你更契合我了。
钟艾紧紧了抱住了面前的人,仿佛在告诉自己,对,就是这样。
没有不甘,没有遗憾。
钟艾再次见到梅湛已经是两天后,这个温颜的男子,面上带着如梅般清朗的笑,已到了漠州。
这个饱受洪水灾难的城池,百姓已经对官员丧失了所有的信任,为了减少漠州城百姓的质疑,卓归尘命人将停船的时间做了调整,分时间停泊,明月山庄所派的人来了一批又一批。
但是,这么多人在同一天到达漠州难免会惹人注目,其中不乏远道而来的江湖人士,巡查的人闻讯跑来,知晓是瑞王到,那人面色复杂,迅速命人去转告邱晨。卓归尘拒绝了马车,他想要了解这座城池,而钟艾了解他。
钟艾眼前所见便是流军拼命维持的场景,各自开张的店铺,各自吆喝的小商贩,蜷缩在一角的饥饿的难民,江湖人士的到来而显得有些吵闹的街道,所有的一切,掩不去这座城市的苍凉,为人父母官者,若是不为民请命,民何去何从?
为了安全,梅湛帮钟艾易了容,穿成了亲卫模样,这样看来,一直白衣飘飘外表出尘的百里弦月倒有些像所谓的清泉夫人了。
卓归尘身旁的人并不多,但是他的目光,他的气质,他的脚步,他的外貌,就足以让所有人为之注目,在这样一座不信任朝廷的城池,这样的他无疑是危险而又出众的。
百姓怀有敌意,眼神都在质疑,这是朝廷的人吗,无用的朝廷的人吗?却又迫于其强大的气场而又不敢擅自上前,江湖人士中真正见过卓归尘的人并不多,他所到之处,足可以让所有的人皱眉,此人何方神圣?
本以为可以安全的到达山庄,哪知,不知何处冲出来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眼里满是悲痛,她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只为了哭喊她逝去的儿,哪怕强壮的卫兵将她制服的动弹不得,她却仍是极力的表示自己的悲痛,嘴里大喊着,这一举动,让所有人侧目。
“你是朝廷的人!”妇人不知道是如何知晓的,语气坚定,布满皱纹的面上尽是绝望,“天杀的朝廷,害死了我的儿子,你们还我儿子……”
周围人都觉得妇人是不要命了,尽管他们当中有人认识她,或者有人同情她,但是都冷漠的看着,人性的狭隘在此刻尽显。
卓归尘深邃的眼眸一闪,严肃的面色看起来更加冷峻,他目光阴冷的望向那个不知所措甚至不惜生命的妇人,良久才让禁卫放下那妇人,平淡道,“何事闹之?”
妇人冷笑,“你果然是朝廷的人,一身的权味。”她的眼里布满决绝,“我可怜的儿,不过是区区狱卒,恪守本分,却因为是朝廷的官兵,而被流民将其尸体吊于城墙,而后丢入护城河,若不是你们人心尽失,他又怎么可能受此待遇?”
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儿子被流军难民所害,心中一片悲痛却无处发泄,她恨那些野蛮无知的流军,却更恨软弱无用的朝廷!
钟艾望了望周围,茶楼,酒肆,粮庄,几乎所有人的眼里有着同样的悲痛,却又深深的无奈,这里的人都在恨,极度的恨。
卓归尘的眼神锐利,“官不为官,是朝廷失职,民不为民,那么苦难到之。”
妇人的眼泪大把的往下落,听见这些的时候,嘴角一片凄凉,“哈哈哈哈哈,苦难到之,说得好,我那可怜的儿也会在地下看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人受尽苦难,不得超生。”
卫兵一听,立即拔刀朝向妇人,于此的同时,也有几位驻足的江湖人士纷纷拔刀拔剑,这样一来,场面一乱……
卓归尘顿住,“慢。”他走至妇人面前,修长挺拔的身躯让人倍感压力,“好好活着,好好看着,即将改变的城池,或者说是,改头换面的朝廷。”
妇人眼里尽是惊诧,反应过来时,卓归尘已经走远。
这个男子,将在这个地方,掀起一场最为强有力的风暴,带给这些绝望的人民一丝光明。
不同于城内的悲壮,明月山庄却是一派喜庆,大红的灯笼和对联,以及大批等候的人群,让人怀疑刚刚那一幕是不是错觉。
蔡涚允理所应当的迎接了这位贵客,从头至尾,客气的寒暄,恭敬的招待,山庄显得井然而又有序。
卓归尘的面上是恰到好处的礼貌和疏离,心里却不断的在计量,天下兵器归明月的明月山庄的实力,仅仅看人就可见一斑,步履沉稳,个个都不是庸俗之辈。威武雄壮的建筑,大气端庄的阁院,富甲一方的明月山庄又岂会真正将一个朝廷的睿王放在眼里?想见识的也许是卓归尘名声在外的手段。
“这位是?”蔡涚允的眸光望向一身白衣素雅不俗的百里弦月,心里闪过疑惑。
卓归尘淡淡道,“一位故人。”也看见了下船便和百里弦月亲近的陆芊芊,却并未多言。
蔡涚允的表情有些尴尬,却立马反应过来,“睿王,这是专门为王爷准备的院子,王爷路程劳顿,蔡某就不打扰了。”
卓归尘点头,“有劳蔡庄主了。”
“睿王折煞蔡某了。”蔡涚允恭敬道,随后离去。
这个院子看起来十分的大,分为东西两面,院子后便是一片竹林,给了卓归尘足够的空间,但同时增加的也是不可预料的危险和紧迫。
“百里小姐和陆小姐就先请住西院,若是有什么不便之处,大可以提出来。”卓归尘看了看地形,方才出口道。
陆芊芊心里不能同船的委屈此时已经消失,如今在眼前的,便是夜夜思念的人,这样的安排对她来说已经很满足了,只是百里弦月仍是那副清冷的模样,望了一眼亲兵打扮的钟艾,眼底似笑非笑。
不知是卓归尘太过敏感,还是百里弦月这次表现的太过明显,卓归尘站在钟艾面前,挡住了百里弦月的视线,深邃的眼眸里散发着微微警戒的神色,让人有些不寒而栗,“二位就好好休息,本王要事在身,先行告退了。”没有丝毫的温度,转身的毫不犹豫。
走进东院,卓归尘没有任何观赏的心情,冷着俊颜走进,便看到了早在一旁待命的蓝幕。
蓝幕追随着孟元一行人而来,到的时间比卓归尘要早,也早早的布置和增加了暗哨,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只是这次,这样的安排,还不足以让卓归尘完全放心,毕竟保护的人虽多可是加害的人更多。“深宇,本王的一半暗卫必须时刻都跟紧夫人,若是有什么紧急情况,一定要增援,无论何时,都必须要保证夫人的安全,不容有失。”在确定了蓝幕的布置之后,卓归尘立马对着深宇道。
钟艾听着他们的谈话,没有多言,却也不知道如何多言。
卓归尘丝毫不避讳钟艾的存在,好一会之后,他才听蓝幕真正细心详细的报告了孟邱二人的洽谈事宜,深邃的眼眸时而深沉时而明亮,薄唇紧抿着,一言不发的听着蓝幕的禀告。
良久,才缓缓道,“不惜一切代价,都要结成联盟么?”
蓝幕点点头,眉宇间有些担忧,“不错,不管是孟元还是邱晨都想要一条路走到黑,反朝廷的心是定了,只怕这次,不打也得打了。”
“不管怎么样都要结成联盟?”卓归尘的嘴角有一丝凛冽的笑意,“这样做,是因为惧怕,只要他们怕的话,这仗不战而胜。”
钟艾抬头,便看到了卓归尘运筹帷幄的俊颜,不得不感慨,面前的这个男人,的确有着骇人的能力和远见。
“还有一事。”蓝幕有些犹豫不知报还是不报。
“说。”干练而冷静。
“江湖离殇也在明月山庄,而且被蔡涚允奉为上宾,其中包括千面采花侠莲曦和剪刀手叶凤,此二人在江湖上颇负盛名,却不拘于小节,看样子不像是为了庄主的寿宴而来。”
卓归尘的眸子扫过钟艾,眼里暗了几分,“几人是为了蔡庄主的生日而来,我们心知肚明。若是与正事无关,无需担忧,若是妨碍了大局,本王自是会严肃清理。”蓝色的锦袍透出的是隐隐的威严。
“是。”蓝幕恭声。
钟艾的一举一动,都被卓归尘侵吞,钟艾觉得自己周围火辣辣的疼,好比一道道鞭子,让她伤上加伤,偏偏,无处可逃。
此事,由天由地不由她,怨天怨地不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