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时节太阳对大地的炙烤从日出开始一直持续到了下午天气转阴，而伊格尔城外的人潮则从正午开始一直忍受着这种折磨。军警已经抬走了不少中暑晕倒的人，当然其中也不乏为了各种目的演戏装死的。灰色的阴云下，另一支车队在远处扬着荒原上的沙尘一路驶了过来。土黄色的金属车体与依然有些燥热的大地融合在一起，而一想到车里坐着的某个人，道格森上校的心情就变得更加烦躁。
引擎发出的轰鸣声渐近，刹车片让沉重的车体缓缓停了下来。这次从车上涌下的平民数量并不想上一支车队那么多，但依然让现有队伍的长度当场翻了个倍——其实心情最差的恐怕是那些维持秩序的军警，毕竟在几个小时的等待后已经有平民开始带头闹事了，虽说还没到需要对天放枪的程度，但总归不怎么让人欢心。
爱德华从一辆悍马中走下，黑色的长袍很快沾上了被风吹起的沙砾。他摘下兜帽，露出灰黑色的面庞，眯着眼看向了正径直朝自己走来的独眼矮子。
“芬利上校，看来你状态还不错啊？我这里不少人貌似都快被烤昏过去了。你知道，大热天的车里可不凉快。”爱德华一见面就是一大段废话，不过他也没忘了伸出手。
道格森与他象征性地握了握手，然后示意他跟着自己走。
“别那么心急，你得等等。”爱德华站在原地不动，只是双眼望着队尾。一个穿着白衣——实际上他那声被枪弹射的破破烂烂的白外套已经根本算不得衣服了——或者说黑色防弹衣加白色破布的健壮男人和一名身着标准军用灰色装甲背心的白发女性正快步走来。
“我找你是要商谈接下来的规划，不是让你请你的朋友开茶话会。”道格森皱了下眉头，转身就要走，却被爱德华以惊人的手劲拉住。
“我想你平常身边也是有副官的吧，你就把他们当做我的副官好了。”黑袍男人微笑着说道，弄得被他拉住的人一阵不爽。两句话的时间一男一女就已经到了两人身边，道格森发了一声响亮的鼻音，然后带着他们走入了城内。不同于鹰角城的萧条，伊格尔城可以算是实实在在的大城市。虽然还未到傍晚街上的路灯已经基本全部打开来应对阴天的昏暗。十余层的高大建筑随处可见，白色或黄色的灯光从玻璃窗中透出，在灰色的空气中照出飘浮的尘埃。街上没有汽车，这是理所当然的，毕竟如今高能燃料属于二级管制资源，没有谁还会去制造民用汽车。但是电力驱动的民用悬浮摩托和对应的充电桩还是随处可见，在道路上带起阵阵劲风。虽然让军官骑着悬浮摩托这个场景显得有些奇怪，但是现在似乎也没别的办法了。
四人联同道格森的副官各自骑上了一辆悬浮摩托，一路掠过数个军警营地后终于到达了他们的目的地。
总军营内部排着不少轻型坦克和步战车，无数士兵成队列地到处巡逻。5人走进指挥室，并不太明亮的灯光照亮着昏暗的室内。巨大的金属红色空心三角形标志被挂在墙上，在灰色色调的映衬下变得有些刺眼。几台电子机械放在墙角的小桌上，被灯光映衬出的阴影所覆盖。
道格森走到一张木桌前拉出两把椅子，示意爱德华坐下。几张文件叠放在桌上，似乎都是些并不重要的报告。他打开一份电子地图，指着鹰角城的位置刚打算发话，爱德华就挥挥手制止了他。
“芬利上校，我承认你的军事素养不差。不过你实在没必要再重复一遍那些战略部署，毕竟你不说我也已经读到了。”
道格森白了爱德华一眼，随后将电子地图向他推了推：“那么你的看法呢？”
黑袍男人并没有直接作答，而是双手交叉抱胸靠在了椅背上问道：“上校，我想你的报告里没有提到鹰角城战役一开始的情况吧？”
“没有，请说明。”道格森依旧端坐在椅子上，神情严肃地看着爱德华。
“似乎我当时的通讯员不怎么合格，把一开始的半人马士兵渗透说成了城内暴动。一开始接近两千个半人马士兵在城市中心发动了袭击，我们的一干领导人员当场死绝了，我想这也没出现在你收到的报告里吧？”
“确实没有。”道格森的面部表情稍微改变了一下，但是很快恢复原状。
“我真该把那家伙送上军事法庭………”爱德华无奈地摇了摇头，“当然了你不说我也知道他肯定没发这些。总之你应该知道我要说什么了。伊格尔城有200万人口，但是只有12万军警。相对于同级别的城市都算是少的。”爱德华多坐姿略微正经了一点，同样严肃地看着道格森。
“我明白，这段时间我会实行全城戒严，排查任何可疑人员。”道格森说着在一本笔记本上写下来什么，“还有其它要汇报的吗。”
“半人马计划出动了二级队，还有起码一个一级队人员。这事你知道吗？”爱德华说着瞥了一眼身后的康纳。
“什么？！”道格森猛拍了一下桌子，但是很快就平静了下来，“根据你所知道的，他们出动了多少人？”
爱德华没有回答，而是用手指了指身后的康纳。后者上前一步，音调毫无起伏地回答道：“我遭遇了大约30名二级异变体，确认已全部歼灭。此外还有一名一级核心型异变体，未能击杀。”
“你认得他吗？是不是也是你们曾经的战友？”
“不确定，但是据我个人判断，他受过绿星联邦特工系统的训练。”
“这个我替他回答，那家伙叫作琼，是绿星联邦半人马四期的成员。作战水平绝不会比我们在座的任何一人差。”爱德华轻声说道，“对了，你不用汇报。我已经亲自报告给安塞隆了。”
“……我明白了。康纳直属军士，请你将这位小姐暂时带离军营，我的副官会为你们安排休息室。”道格森身旁的副官闻言立刻打开指挥室的门，将一男一女带了出去。穿过无数灰色的低矮钢筋混凝土建筑，三人走到了一处挂着“休息室”牌子的房屋前。副官推开门，有几个人已经坐在了里面。白色的灯光将整个房间照亮，几把简陋的木制桌椅摆放在休息室中，结合光秃秃的灰色墙面，让人实在不觉得有什么可感到“休息”的。
艾莉在康纳前进去，一个有些脸熟的士兵便迎了上来。
“威尔?伍德军士，是吧？”康纳率先开口说道。
“是的，长官。”伍德朝着二人敬了一个军礼，毕竟哪怕直属军士的军衔级别也只比道格森低一级了。康纳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拉过一把木椅坐到了角落。
艾莉走到他身旁，手中握着两杯刚从电热水壶中倒出的热茶，将其中一杯递给了康纳。
“你没事吧？”她背靠墙站在康纳身边，看着他被崭新防弹衣遮住的腹部。
“小伤。”康纳一口气喝掉了半杯茶，低头看着灰色的地面。
“那是幽能冲击，你体内的病毒很可能会紊乱。”艾莉把自己杯子里的茶再倒了一些给康纳，用关切而不失犀利的眼光看着对方。
“我不是没经历过更强的。”康纳这次一口气把整杯茶一饮而尽，然后将杯子放在了窗台上。
“……”艾莉没说什么，只是安静地一口口啜着茶水。
“艾莉。”康纳站起身，左手轻搭上来艾莉的右肩，使得后者转过头直视着他的双眼。
艾莉能感到康纳搭在自己肩头上的手略微加大量一点力度，但还没有弄疼她。她点了点头，然后仰起头喝完了杯中的茶，将水杯也放在了窗台上。
“我先出去走走，你一起吗？”她看向康纳，男人摇了摇头，继续靠在墙上休息。艾莉打开金属门，走出了沉闷的休息室。伍德尾随着出了休息室，走到艾莉身侧。白发女性并没有在意这位战友的出现，仍是按原本的节奏迈着步。
“长官。”伍德跟着艾莉，开了口。
“嗯？”艾莉轻声对道。
“您和康纳长官……过去究竟经历过什么？”中士有些犹豫地开口发问道。
“你听到我和他说的话了？”艾莉的声音没什么波动，只是平淡地问了一句。
“只是原因之一吧。”伍德笑了笑。
“……你多少岁了？”艾莉沉默了一会儿后问道。
“28岁。”
“我和康纳，是78年前出生的。”白发女性简单而平静地说道，但是伍德听到后却好像被敲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看着艾莉。
“不用惊讶。”她微笑了一下，“比这奇怪的事多了去了。”
“78年，那时候绿星联邦不是还没解体吗？”细小的雨滴开始从积雨云中落下，但是两人都选择了将其无视。
“它要是那时候就解体了，恐怕我和他现在都不会在这里了。”艾莉的微笑变为了苦笑，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我早就听说过一些传言…莫非那些是真的？”伍德的声带因惊讶而摩擦着，导致发出的声音沙哑了不少。
“只有一小部分是真的，比如，那个计划并不叫托洛拉计划，而叫半人马计划——也就是那些人如今名字的来源。”
“半人马计划？！伍德叫道，但下一秒就看见了艾莉示意他放低声音的手势。
“他们和您又有什么关系…？”伍德低声问道。
“关系也说不上，只不过有不少当年的战友罢了。”艾莉望着天空，雨点正在渐渐变密，淋湿她白色的短发，将地面上的泥土一点点染得泥泞。
这时，指挥室的门被推开，一个披着黑袍的身影缓步走出了狭小昏暗的建筑。
“我们该回去了。”艾莉说着就回头向休息室的门前走去。
…………
细雨很快成长为了瓢泼大雨，雨水冲刷着隔离墙的墙体，在地面上汇作或浅或深的水坑。而那些尚在墙外排队的平民则直接暴露在了暴雨的侵袭之下。士兵们开始手忙脚乱地支起雨棚，然而上万流民的队伍之长绝非一时半会儿就能全部用雨棚遮盖住的。长时间等待的不满终于在雨中爆发，驱使着人潮冲向士兵构成的脆弱防线。突击步枪向空中放枪示威和卫兵的呵斥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今日城门口的喧嚣。
与此同时，城市边缘处的一座冷清酒馆中，两个男人正聚在一起喝着酒。花生壳从桌上一直滚到地面上，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酒精味。
“放弃吧，艾德里安，你不可能喝倒我！”科尔靠在吱呀作响的木椅上，将一整瓶的65度烈酒灌下肚肠，然后把玻璃瓶子堆在另外4个空瓶上。
“这可说不定，我好歹也是喝这东西长大的！”另一个穿着背心的男人趴在桌上，不甘示弱地也灌了一大口酒。不过他的那边只放了4个空啤酒瓶，“你要知道，在我家乡那边可是有超过70度的好酒！”他一头凌乱的金发伴着他的高声放言而颤动。
“得了吧，就算是纯酒精我都能喝给你看。承认吧，不论哪方面你都放不倒我。”科而将5个空瓶堆成梯形，打算再要第六瓶给这些酒瓶凑个三角形。艾德里安却咧开了嘴哈哈大笑，制止了他：“别喝那个了，你刚刚是不是说纯酒精来着？”
“怎么，你要上你家乡那些70多度的好酒？”科尔坐正了一些，交出了酒瓶。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的金发男人。
“卡特，你的自酿酒还有吗？给我这个兄弟来一瓶！”艾德里安向后仰了一下，将脸朝向吧台大喊道。
“一瓶？你确定不是要谋杀他？”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放下正在擦拭吧台的抹布，同样笑着喊了回去。
艾德里安闻言放肆地大笑了起来：“上就是了，就是灌一整瓶毒药你都不可能灌死这家伙！”
“行行行，不过你们最好别吐在我这老头子的酒吧里。”白发老头说着从酒柜的深处取出了一瓶300毫升的酒，快步走到桌边，将酒瓶“咣”地一下放在桌上。
“82度自酿酒，谁要是能喝一整瓶还不倒我就不算他这瓶的酒钱！”老爷子似乎也没打算再回到吧台，只是叉着腰站在酒桌前打量着连喝了5瓶65度烈酒还毫无醉意的科尔。后者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随后用牙咬开木塞，仰头将酒精全都灌到了喉咙里。300毫升烈酒瞬间全部下肚，科尔将空酒瓶重重地放在桌上，意犹未尽地抹了抹嘴。
“真是好酒，又猛又纯。不过老头子，我可不贪你这点酒钱。”科尔转头看向了一旁赞许地看着自己的老人，“这烈度我觉得足够放倒所有正常人了。”
白发老人和艾德里安相视了一下，然后仰天笑了起来。
“你小子早该告诉我这件事。”卡特拍着艾德里安的后背大声说道。艾德里安则将手中的小半瓶啤酒饮尽，站起身同样拍了拍卡特的肩。
“好吧，咱们得走了，再不然上校得训我了。”金发男人看了看表说道。科尔和艾德里安各掏出一打信用币放在了桌上，随后肩并肩走出了酒吧门。
………
道格森依然坐在自己的指挥室里，看着刚用指挥室里打印机打出的伊格尔城地图思考着什么。这时，金属门被敲响了。
“进来。”道格森说着将纸质地图收进了桌子的抽屉中。一个不算高大，穿着军装的金发男人打开门敬了个礼然后把伞放在门外走入了指挥室，顺便带上了门。
“艾德里安，来的正好。这是新的暗哨布置，你按照这个来分布人手和查岗。不要让别人看到。”道格森又将其中一份地图从抽屉中取出，递给了艾德里安。后者伸手接过，看了一会儿后就将其折叠起来放入了内层衣袋。
“现在就去执行吧，不要中途耽误。”
“明白。”艾德里安又敬了个军礼，随后打开指挥室门小跑了出去。然而门尚未闭上，道格森的副官就用防水袋装着一打文件跑了进来。
“长官，您要的感染者相关文件，这是第一批。”副官关上门后把文件从防水袋中取出放在了道格森桌上。
“我后来告诉你要做的相关统计结果如何？”道格森快速翻了一下文件后看向副官问道。
“目前的结果来看，已有的82名感染者均为轻度感染，估计感染时间不超过一周。上一次体检最早是在四天前，均没有显示出感染。”副官回答道，“当然这是基于目前数据分析的结果，门外还有一半的难民没有接受检查。并且进一步医学化验需要至少6小时才能出结果，目前的只是初步资料。”他顿了两秒后又补充了一句。
“我明白了，你先去休息吧。”道格森谴走了副官，随后伴随着金属门打开又闭合的声音，他开始认真地一张张翻阅这些繁杂的个人资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