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进入诺大的成都东站候车室之前,杨继平与杨明辉一起到旁边的自动售票用身份证就方便地领取了在网上订网的火车票,他不自觉地将整个买票、进站上车及车上服务与美国的情况对比。他经常乘火车往返华盛顿和纽约之间,在基础设施等硬件方面,成都火车站及他们乘坐的火车,都要比美国先进,他明白这是后以优势,因此他将重点放在对制度和流程的比较方面,华盛顿火车站附近有许多停车位可以供乘客停车,而这里的停车位很紧张;检票也不同,在华盛顿上车之前不用出示车票,大部分时间没有人检票,而这里没票根本就上不了车。“难道这真是由于中国人不讲诚信的原因吗?”他问自己。
“不,根本在于国情不同。”他想起自己在意大利工作的四年中,他在乘火车往返米兰和罗马时,也没有人检票,而罗马中央火车站周围到处都是小偷。他记得著名国学大师铁穆先生在《中国历代政治得失》一书中的观点:中国几千年传承下来的政治制度与西方的所谓民主制度之间,不能简单地归结为孰是孰非,主要在于人口规模,千年前中国顺便一个郡或者相当于省一级的地方政府,其人口就远远超过欧洲一个城邦国有人口总和,柏拉图在《理想国》中将一个城邦国的理想人数定义为5400人。不多的欧洲人很容易在某个市镇广场就召集全民大会,形成了数量意义上的民主制度,而中国人口众多,必须通过范围更加广泛科举考试制度,让有能耐的仕通过政府实现质量上的民主。虽然杨继平并不完全接受铁先生的观点,但将人口论用在华盛顿和成都火车站的对比上,是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们乘坐的是成都到达州的动车,虽然乘客全部讲四川话,但乘务员讲普通话。广播里传来乘务员的声音:
“各位乘客,欢迎乘坐成都铁路局,成都东开往达州的D5188次列车,本次列车到达土溪站的时间是16点35分……”
“以前的火车至少四五个小时,幺爸你还记得吗,我大学一年级回来,你带我去成都,我们好象开了将近一天,如今只需要两个小时就到了,真快呀。”杨继平感慨地说。
“正在规划成都到达州的高铁,通车后,时间将在一个小时左右。政府确实在为老百姓做实事啊。”杨明辉说。
“当年我每年大学放假回家,要坐三十几个小时的火车,最难的就是返程,已经严重超员的火车到我们三江火车站时门窗都紧闭,是你和堂哥们用扁担强行撬开窗户将我扔进去。有一次只有厕所的窗户被撬开了,我被扔进去后发现里面已经有了三个人。我们四个人硬是在那个狭窄且臭气熏天的空间里一直站了近10个小时。当时我庆幸自己在里面,否则外面的乘客无法解决上厕所这个无法避免的难题。”杨继平望着窗外熟悉的丘林地形,回想起三十几年前他上大学时期的情境。这三十几年是中国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年代,不仅仅在中国,即使在世界历史上也是绝无仅有的伟大变革,使这个一穷二白的人口大国一跃成为产值仅次于美国的全球第二大经济体,人民过上了想都未曾想到的幸福生活。
“这要感谢***,可以说没有他,就没有我的今天。”杨明辉动情地说。
“对了,你为什么极力建议我去拜访段洋呢?你知道我和他不是一路人,见面时如果我也像其他人说些恭维的话,就违背我的原则,而讲实话,就一定会得罪他。所以最好是不见。”杨继平对杨明辉说。
“继平,其实他们很尊重你这个大博士,我建议你去他家,是想你去安慰他们。你知道吗,段洋刚在监狱里呆了半年。”杨明辉说。
“啊,是怎么回事?”杨继平惊讶地问。
“你不是一直怀疑他如何在短时间内聚集了如此多的财富吗?我也是通过最近发生的一件法律诉讼才知道的。去年他做的工程项目出了大事,他洋段二娃对基建工程有承包和施工的经验,十几年前他带领一批工人过去,碰巧遇到了一位退休下来的干部张总,这位在当地可以呼风唤雨,他将一个工程项目承接过来后转包给二娃,二娃的报价是每平方米600块,张总让他将价格提高到每平方米800块,利润部分两人分享。这样几十万平方米的工程,二娃的第一桶金就是几千万……”杨明辉说。
“难怪他如此大手大脚,原来得来不费功夫。”杨继平说。
“去年张总被双归,二娃因此也被抓进去了,要让他讲清楚他给张总的钱。多亏这小子多了一个心眼,当时给钱时让对方出了一个借据,用这张借据救了他。当然这个借据起作用,是因为他在相关环节做了很多工作。现在案子还没有最终了结,但他被放回来了。”杨明辉轻描淡写地讲这故事,很赞赏段洋四通八达的人际关系网络。
杨继平在心里产生了极复杂的情绪,他对家乡一切都可以而且必须靠关系的现状很不以为然,因为在钱权面前,法律形同虚设。
“幺爸,我很认同你以前在我们家所宣扬的要讲正气的说法,其实在社会上也是如此,做人一定要讲原则。中国有句古语,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他尽管出来了,但仍会担心是否还要被请进去。即使完全没事了,他在用这些金钱的时候也会不安心,因为不是通过自己诚实劳动所得,为人做了亏心事。”杨继平说。
在杨明辉看来,眼前的这位博士侄子与二娃那位大老板,都是杨家成功人士,但二娃通过自己的建筑公司,将家族许多亲戚都带上了致富的道路,而这位博士除了父母和姐妹之外,对其他人少有帮助。但利益关系下的亲情最近发生了变化,杨明辉看到二娃公司效益好,投资了100万元,承诺一年后获利不少于30万。但当看到二娃被抓之后,杨明辉害怕投资泡汤,提前将100万要了回去,导致两者关系恶化。邀请杨继平与二娃见面,就是为了缓和他与二娃之间的紧张关系。
土溪车站,门口被拉客的运输户挤得水泄不通,“渠县就差一个了,上车就走。”同样的内容,所有人都在喊。
动车下来后很多要乘坐汽车前往县城,为了节省成本,出现竞相拼车进城的现象。如果真有人相信了他们的话,上车就会发现他/她并非是最后一个,往往还要等其它的“最后一个”。
到车站来接他们的是杨继平的三妹夫段云亮,马自达CX7,就像它的车主一样,总是收拾得干干净净。
“这路不是才修的吗,怎么就成这样了?”杨继平在回家的路上问。
“这些都是偷工减料造成的。”段云亮回答。
“也因为在路上跑的重型卡车都超载,再好的公路都会被压坏。”对运输行业有深刻体会的杨明辉说。如果运输的卡车严格按照吨位标准装载,司机基本上赚不到钱。
杨继平的祖屋在乡下,二十年前他为父母购买了镇上的房子,目前已经升级到了2.0版,在三江镇中心第一座有电梯的,同时也是最高楼的住宅楼里买了一个单元,但楼下无法停车,段云亮将车停在了江边一个大石磐上的停车场。
江面传来汽车轮渡的汽笛声,两只摆渡乘客的渡船正在江心交错。杨继平下车来深呼吸一口熟悉的空气,往江边看去,已经没有了当年四季都拥挤的洗衣人,“大概是每家都有洗衣机的原因吧?”他心里想。
这座被誉为小重庆的城镇与重庆相似的地方除了同样有三条江,还都建立在山腰上,从水路赶集的农民下船后需要拾级而上,从陆路来的也要挑着担子或背着背篓登台阶,穿过名叫向阳门的牌楼才到街上做买卖。
段云亮扛着大行李,杨明辉扛着小行李在前面走,杨继平背着双肩包在后面跟着,他抬头望向台阶的尽头,看见母亲站在那里向下张望,河风将她花白的头发往一边吹起又落下。杨继平眼睛突然模糊了,他对自己说:母亲年老看不清自己了。
他赶紧超过前面两位,向上跑去,母亲发现他后也迈开步往下来,他们在一个台阶上相遇。身高不足一米五的母亲与儿子拥抱在一起,将头埋进儿子的怀里,嘴里不停地说:“儿子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