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天刚蒙蒙亮,周围都是浓浓水汽的森林里,十几只乌鸦沾染着红黑色血迹静躺在地上,鸟嘴死僵地张开,像是在做最后的哀嚎,深色的眼珠已经混浊了,它们的脑袋都破了一个洞,狰狞的颅骨里面是空的,肠子流了一地,肝脏以及脑髓都被已掏空。
陌越蹲下来,用手抹了一些已经半凝固的血液。
“才刚死不久……”用手将血液揉捻起来,他疑惑地看了看四周,入眼的尽是昏暗的树干。
“西南魔域……”他又喃喃道,“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之所以会怀疑西南魔域的人来过,是因为乌鸦的死状,它们都是被西南魔域的死侍雕吃掉大脑和内脏死去的。
“歪门邪道,人类败类!这群恶魔怎么会来到这里,又想祸害谁?这些人不仅杀害修灵者,吸收他们的灵力,连普通人也不放过,他们来这儿……这里的村民们有危险。”
他突然两腿用力,整个人扑腾起来,冲破厚实的树叶,一下子来到了森林的顶端,使得森林的下面突然出现一束转瞬即逝的亮光。
这是灵力的力量,配合不同的灵技,还能发挥更多更强的效果,陌越使出的仅仅是灵力的基本能力。
陌越站在树顶上,苍老的脸在阳光的照射下,皱纹像掉落在地上的筷子般杂乱,深的连阳光都无法将它里面的阴暗驱散,他的眼睛里充满沧桑,眼珠子慢慢移动,像两只正在寻找猎物踪迹的鹰眼。
并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东西,天空一览无遗,没有死侍雕的影子,森林也没有任何异动。
但陌越的面色逐渐凝重起来。
只见他的身子突然动了一下又停止。他本来想追过去的,但是却突然收住手脚。
他不想去,原本极有神韵的眼睛暗淡起来,同时皱缩的眼皮耷拉下来。
已经回到家的他在小院子里面坐着,挺直着腰板,像极了一个用来吓唬鸟雀的稻草人,由于身子极瘦,身上的衣服显得很宽松,与一缕缕灰白的发丝一起,随风摇动。
他一只手拿着还未打磨好的箭支,另一只手拿着刮刀,一遍又一遍的将箭支身上的毛刺刮掉。
魔域的人还未到来,这是竹里村的其中一间竹屋,金色的光芒透过竹林落到地上,像正在飘落的残败的金色花瓣,斑驳不齐。空气中还混杂着一丝清凉的气息,白雾弥漫,无数细小的水珠犹如归巢的鸟儿,在浆白的衣服上凝聚隐没,让它越来越潮湿。
那些狰狞的乌鸦尸体从他脑海里飘过,紧接着是一群穿着黑衣,戴着狰狞红唇黑脸面具的人持着弯刀往一群粗布麻衣的平民百姓砍去,最后蓬头的黑衣人突然出现在他前面,恶毒的眼光从面具上的两个眼孔投射过来……
嘶!
一阵刺痛让他清醒起来,往自己的手看去,食指出现了一块殷红的血迹。刚才不小心他将刮刀弄伤了自己。
他将流血的手指翻过来看,但红色的血还没有他的手指惹人耳目。这是一只骨节宽大,满是伤痕的手指,手指上面的皮肤已经无法辨别,因为全是坑坑洼洼的伤痕。
他仿佛才第一次看到一样,眼睛里充满惊疑,紧接着将手背翻过来,又将袖子拉起来,整条满是伤痕的手臂赫然出现,像是被火烧过一样。
他倒抽了一口冷气,突然觉得浑身发凉,将身上单薄的衣裳裹紧,但还是觉得很冷,因为寒冷是从心头上发出的。
他不想去找那些魔域的人,因为他不想用灵力来战斗,战斗会让他想起身上的伤疤是怎么来的。
一阵比较大的风吹过来,将他的一缕头发吹到他耳边的脸颊,将那里像是脱下来的一块小皮挂住,不断地拉扯,像是要将它扯下来才罢休一样。
不过,赶在它成功之前,一只手满是伤痕的手压在了脸颊上面。它将脸皮压出了四个指印,然后一拉,整张脸皮掉了下来。
那一缕不受约束的头发终于飘了起来,沿着脸上的伤痕,来到眼睛的前面,突然又停下来,飘了回去,像是被吓到了一样。
将脸皮撕下来之后,陌越的样子非常狰狞,颧骨凸起来,只剩下一层薄薄的肉盖住,颧骨下面却凹陷下去了,眉毛处光秃秃的,眼皮已经不见了,使得他的眼珠子像是要掉下来一样,他的鼻梁也已经不在了,骨头的窟窿让人头晕目眩,他的嘴唇还好,很完整,但是下巴处也几乎看到了骨头。
一眼看去,他就是一个骷髅头,只有头上的白发使他看起来像一个活人一点。
他拿着手上的人皮面具看了一眼,手颤抖,同时哭出来。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低着头,将脸埋在自己的手里,痛苦地低声哭泣,却被风声掩盖住了。
二十几年前,为了一本灵技,二十六岁的他被人设计,关在一个黑暗的地牢里,日夜毒打,直到四十五岁才逃出来。期间经历了很多绝大多数人都想象不到的痛苦,身上大部分地方都被摧残过,而且在旧伤口还没好的时候又重新被摧残。
只有嘴巴是完好的,因为施暴者想听到他哀嚎的声音,谩骂的声音,痛哭的声音……这就是他不想用灵力来战斗的原因。
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小村子,他安稳生活了十年,这十年从没用过灵力来战斗。本以为就会这样到生命尽头,却想不到今天发生了这样的事。
竹里村是在一片巨大的竹林里面扎根的,故称竹里村。
早晨,竹海里面云雾缭绕,仿佛置身于仙境,这里的景色是很好,但身板单薄的人总会感觉到凉意。
陌越将人皮面具戴上,收了一下肩膀,又扯了一下衣服。
他的头微微地下垂,眼帘半闭着,脸上恢复了淡漠的表情,从背后看去,他有着朽木一样死气沉沉的感觉,感觉他身体里面全是空的,外面只包了一层已经皱掉了的皮,好像一阵风都能够把他给吹起来一样。
“师父,我出去啦!”
身后,一个还有些稚嫩的年轻声音传过来,这是一个身材修长的少年,他刚从竹屋里面走出来。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回头看着小竹屋,在他眼里,这是天底下最温馨的场所了。
他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纪,容貌清秀,脸有些细长,五官立体,轮廓清晰明朗,仿佛被最锋利的刀雕刻出来一样。
他留了一头长发,自然地披散着,长到肩头,非常整齐。他叫独孤承,是陌越的徒弟。师徒两人相依为命,生活在竹里村这个小竹屋里面。
师父所忧虑的他并不知道,但是他实际上也有自己的心事。半个月之后就是师父五十岁的生日了,他想买礼物给师父,但是那个礼物很贵,他存了三个月发现还是远远不够,而且就算用剩下的半个月来疯狂存钱,以他的能力也根本存不够。
今年是他跟着师父的第十个年头,所以他想郑重一点送个有心的礼物给师父,不能因为困难就放弃。
但是他实在没有什么可行性高的方法了,所以很郁闷。他倒是找到了一条赚大钱的门路,但是那就像让他将天上的星星摘下来一样困难。猎杀一头凶兽,就算是拥有神力的修灵者也很难成功,不用说他这个连灵池都没有的普通人了。
人和动物甚至植物体内有一个叫灵池的东西,它能够将遍布自然界的灵气吸收储存起来,人或者动物植物能够利用这些储存的灵力,配合不同的灵技以各种方式使出这些灵气。使出来的灵气是一种像火、雷电一样的能量,这些能量被叫作灵力。
在普通人眼里,灵力就是神力一样的存在,修灵者在南泽国备受尊重,地位比普通人高出至少一等。
灵池宽度不够,使出的灵力不够,就算拥有灵池也只是个普通人。但是没有灵池的人就是普通人中的普通人,很不幸,独孤承生来就要接受这种身份。
一开始知道是很失落,觉得对不起师父,因为他认为师父在那个破庙里面的众多孩子中选择了他,就是认可了他,希望他将来能出人头地。
没有什么比成为一个修灵者要更能出人头地的事了,独孤承在十岁灵池检测之前,将所有能够买到的关于俢灵的书全部买了下来,还迷信书中的某些偏方,在山中挖了不少植物很快来培养自己的灵池。
结果到了灵池检测那一天,一个没有灵池的结果让他晕过去了。
师父平淡的说修不修灵都无所谓,只要认真,做什么事都有成就的。
但他还是一遍又一遍的说对不起,最后师父白了他一眼,没有管他了。后来不知过了多少个月,他终于领悟了说再多对不起也无济于事,于是更加努力的练习猎术。
现在师徒两个都是能够一箭往空中射去,将两只盘旋着嘶叫的雕同时射下的好猎人。陌越已经不再打猎,独孤承就变成了保护村子不受野兽侵扰的人。
村民们的赞美和感谢让他知道自己正在做的事是有意义的,于是他逐渐忘却了无法成为修灵者的痛苦。
他现在正准备前去练习猎术、锻炼身体,之后他得去检查村子周围的陷阱,同时检查是否有大型野兽靠近村子的迹象。将所有的危险因素排除之后,他再回来吃饭。吃完饭之后,就去狩猎。
竹里村处在临西省西部,靠近一片很大的森林,周围一直有强大凶猛的野兽活动,两人负责将这些凶猛的野兽限制在村子之外,这使得他们在竹里村受到了村民们极大的尊敬,哪家有什么好吃的基本上都会送一些给他们,之前还想给他们每月一些俸禄,这样子就不用再辛辛苦苦地捕猎,但是被陌越拒绝了。
只要不别过得太奢华,他们捕猎获得的动物以及动物毛皮卖出来的钱已经足够他们家用而且还能存起来。能自力更生,还是靠自己的力气赚钱比较好,这是陌越说的。守卫村子,不算是一种工作,因为他们同样生活在这里,与大家休戚与共,所以就不必获取报酬。
陌越还很认真地说过这些存起来的钱是等独孤承长大了娶老婆用的,很多时候都是在饭桌上说的,每次说到这,独孤承都会骤然脸红,狠狠地扔下筷子,躲回自己的房间里。
陌越不知道是不是想看他这样子而故意说的,一直以来不喜欢开玩笑的他已经说过了多次老婆本的话,而每次独孤承逃回房里,他都会难得的露出笑容,而且眼神都变得年轻了起来。
虽然已经快十七岁了,长了胡须,但独孤承还摆脱不了这种孩子性的羞涩感。
他正拿着一柄琥珀色的弓箭,背着箭袋,准备前去查看村子周围的情况。
当他快要从陌越身边走过的时候,陌越头也不回地说道:“今天你不用去练习猎术了,帮我去县城买些好酒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