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唐吉自离开虎家三人后,往南一路走走停停,游山玩水一年后。
一日,寻到一条大道,心想沿着这条路走的话总归能看到酒家旅社,风餐露宿久了看起来有些狼狈,何不沿着这条路找个酒家歇息歇息?便沿着这条大道走去。
果不其然,不消半日,唐吉就看到路旁有一个店家,便走将进去。见那店中空无一人,遂去到后院探看,见那店家掌柜和几个小厮正在那里磨刀霍霍,一头白驴被缚住四足横躺在地上。
掌柜的看见有客人,忙上前来招待,唐吉问掌柜的:“这驴看起来还精壮得很,为甚么就要杀掉哩?”那掌柜的叹了口气:“现今过路的客人都要吃肉,没有吃粉食的,昨天刚把磨卸了,这驴也没有甚么用了,不若做成熟食待客。”
唐吉没再多问,让店家烧好水。待洗完澡,让店家上酒菜,掌柜的说酒马上就好,只是今天的菜都卖完了,只有这驴肉,要稍待一会儿。唐吉便去后院看着他们杀驴,见那驴儿叫得凄惨,眼淌热泪,不忍之心涌上心头,正是: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
于是对那掌柜的说:“我看这驴儿哭得凄惨,不忍吃它。不若我将它买下,当个坐骑,也好过我赤脚走路之苦,你看怎样。”
那掌柜的道:“只要客官出钱,做成熟食给您,还是交头活驴给您,于我都不打紧,正好还省却我们一番宰杀的功夫哩。”
于是唐吉走上去将那白驴脚上的绳子解开,又叫店家送上马鞍、笼头、衔铁、马衣、低头革和缰绳等。
待吃了酒,即牵着这驴儿启程了。
唐吉边走边端详这白驴,见其相貌堂堂,威风凛凛,极其雄壮,心想这不是头凡驴,便问它道:“你会说话么?”那白驴作呆滞样,只顺着唐吉牵绳往前走。唐吉转念一想,若是这白驴成了精,也不会任人宰割了。便自嘲地笑着摸了摸驴脑袋,忽然摸到一尖锐状物体,那白驴吃痛叫了一声,唐吉也吃了一惊,凑近一看,原来是一根桃木针,从白驴的天灵盖刺了进去,便向白驴道:“你且莫要动弹,我帮你拔了这肉中刺。”
那白驴似听明白了一般,匍匐着将头埋在地上。唐吉走上去捏住那根桃木刺往外拔,白驴痛得热泪直淌,嘶叫声惊得山林中鸟兽四散。唐吉愈拔那桃木刺愈觉得不简单,因为那桃木刺拔了三尺长还未拔完,这驴头才多大?怎么刺入这么长一根木刺呢?那白驴匍匐在地上痛得浑身发抖,口水、鼻涕、眼泪直淌,嘶叫声越来越响亮。约莫拔出二十八尺长后,只见白驴身上发出一阵刺眼的白光,晃得唐吉睁不开眼,唐吉闭着眼继续往外拔,拔到三十三尺,唐吉一屁股坐在地上,终于将桃木刺全拔了出来。
只听得那白光处,一阵响彻云霄、震耳欲聋的龙吟声传来,震得这方天地都抖了三抖,唐吉忙捂住耳朵,眼不见,耳不闻。那龙吟声直响了小半个时辰,方才逐渐隐约,唐吉试着睁开眼,发现那白驴早已不知去向。唐吉哈哈大笑拍手道:“我就知道你不是头凡驴。”这驴儿不告而别,唐吉也不恼,料想这么个神物被一根桃木刺封印成驴身,想是有甚么难处,便将这事抛却脑后,转身离去。
当日夜里,唐吉梦到有一条擎天白龙直扑而来,将唐吉吓倒在地,那白龙见唐吉被吓倒,便停在空中不再继续往前,唐吉问道:“你要怎样?”那白龙开口道:“恩人,我是你白日救的那头白驴,这才是我的真身,只因受奸人所害方沦落至任人宰割。”又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将来龙去脉说与唐吉听。
“昨日显出原形,仇家必然已经感应到,小可重伤未愈,不得不急急匿走,如今找到匿身之地,方托梦来向恩人道谢,未能当面结草,还望恩人勿罪。”
唐吉摆摆手笑道:“好说好说,只是你将我那代步的驴儿弄没了,你该怎么赔我?”这本是句玩笑话,没想到那白龙郑重道:“这个我早已替恩公考虑周全,我手下也有一驴,虽然修为不高,但身强体壮,甚为机敏,我已将他传送过来,明日清晨即可到抵达恩公处,听凭恩公差遣。待小可大仇得报,再来接恩公共享荣华富贵。”说罢,白龙消失无踪。
次日清晨,唐吉迷迷糊糊醒来,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嘴角淌着口水的乌黑驴脸,那驴脸咧嘴一笑,开口道:“老爷,我叫莫蒂,是神龙尊者派来做您侍从的。”一边说话一边口水淌得唐吉满脸都是。
唐吉抹了抹脸笑道:“要不您先挪开让我起来先?”
“好说,好说,”莫蒂一边淌着口水一边退后了几步道:“老爷现在启程么?”
唐吉骑上莫蒂,道:“往仙野出发。”
唐吉问莫蒂:“驴老贵庚了?”
莫蒂道:“老爷您这说的甚么话,小的年方二十八,幸许比您还小哩?”
唐吉笑道:“我见你老淌口水,以为是白龙派个老年痴呆的驴来敷衍我的哩!”
莫蒂道:“不满老爷您说,小的平生只一嗜好——饮酒,前年因此中了风,后来痊愈了,就是这淌口水的毛病总在。”说罢又淌着口水咧嘴笑了起来。
一人一驴一路上欢声笑语,说个不停,走了许多路,也遇到了许多奇事。
比如有一日,他们行至一国,名唤猪猡国,那国其实也就一城大小。
猪猡国由几个富人统治,高居庙堂之上。
国中街道上,有许多孩子,这些孩子倒长的像个人样,只是终日辗转于车轮马足之间,游荡于草木尘土之中,莫蒂一看到这些孩子,便向唐吉道:“他们将来怎样得了!”
除了几个富人和许多孩子,国中就只剩下了猪猡,这些猪猡虽然长得不像人,但也会说话,也会劳作,也会直立行走。
唐吉与莫蒂一进城,那几个富人就立刻出来热情款待,邀请唐吉到猪猡国中心最繁华的宫殿中做客,又摆上宴席为唐吉接风洗尘。
几只猪猡走过来,想要将莫蒂带去马厩中安顿好,唐吉连忙阻止,向几个富人道:“它虽然是我的侍从,但我们不分彼此,同坐一张桌子吃饭,同用一个酒杯吃酒。就像在爱情面前人人平等。”
那几个富人复将莫蒂也请过来,同时用高贵而严肃的礼节邀请唐吉和莫蒂坐上座,并为他们斟酒,与他们道些家长里短。期间唐吉向那为首的富人问道:“国王陛下,为什么您住在这么高贵的殿堂之中,却放任自己的孩子蓬头垢面在杂乱的街道、肮脏的泥土中翻腾呢?”
那为首的富人笑道:“客人您说的是甚么话,我的孩子都居住在殿堂之中哩,长大之前从不让他们出门半步。”
唐吉疑惑道:“那街上的孩子,又是从何而来的?”
“都是那些猪猡生的。”国王捏起一张手帕擦了擦嘴道。
唐吉一惊,说道:“这猪猡,怎么能生出个人来?”
国王与其他几个富人听了哈哈大笑,国王道:“客人您别看这些孩子长像个人样,但本性还是只猪猡,小时候还能人模人样,长大了就会变成一只猪猡。”
唐吉问道:“莫非中了甚么诅咒不成?”
“贵客有所不知,”另一位富人说道:“我们国家原来是没有猪猡的,但有一天,不知从哪里来了许多难民,这些难民好淫,他们的孩子,只要生,不管他好不好,只要多,不管他才不才,生他的人,不负教他的责任,任其在尘土中辗转。
生下来的难民的孩子也继承了他们的‘国粹’,长大后也成了制造孩子的家伙,而不是“人”的父亲,即便生了孩子,也仍然不是“人”的萌芽,一代代过去,生下来的孩子,小的时候,不把他们当人,大了以后,自然也做不了人,便成了猪猡。
这些猪猡的繁衍能力极强,这点他们是可以闭着眼睛自负的,我们国家的土人被这群猪猡挤得喘不过气来,几乎全迁了出去,只剩下我们家,会几个法术,才能留在这里,镇守此国安宁。”
“稀奇,真是稀奇极了,”唐吉摇摇头道:“可见天底下不应该只有师范学院,还应该有父范学院与母范学院,不然,若天底下得不到父母教养的孩子都会变成猪猡,那人类大抵会濒临灭绝罢。”众人听罢哈哈大笑。
莫蒂倒是不感到稀奇,在荒野、山林里吃了许多天野果山泉之后,他现在胃口极佳,从头到尾都在那里将桌上的佳肴大块大块往嘴里送,将壶里的酒大口大口往肚里吞,他大快朵颐、津津有味的样子,就算仙野最有口福的仙人见了也会眼红,他才不在乎这些人为什么变成了猪猡,或者说早已知道这些人会变成猪猡,在唐吉与富人们侃侃而谈的时候,莫蒂早已酒足饭饱,但还在对着嘴巴强行灌酒,酒浆和口水淌得到处都是。直到唐吉发现了,才将他制止,让一只猪猡将莫蒂送去房间里睡觉。又请求国王给莫蒂打包些酒浆,好让那酒鬼在路上不熬得慌。
一人一驴在猪猡国酒足饭饱了几天,方才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