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石瓦村并没有发生点什么,村民们仍遵循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张之初也就没事跟着赵镜观跑跑山里,看看山看看树看看花草,并没有再往那石瓦村的祖坟处去。
而张之初晚上也被石爱怜那货缠得厉害,非要她讲点什么大城市的趣事,不然就开口哭闹,吵得自己脑仁疼。只好变着法地给她讲些比较八卦的事情,倒是那赵镜观,一到晚上就闭门不出,约着他看个星星聊个月亮啥的,也逮不着机会,更别提刷好感了。
一连四五日又这么过去了,不光调查什么邪教那事没着落,张之初也没来得及去那祖坟圈里看看土葬问题,想起自己选的课题还没个着落,尤其是狐狸拜月的事情,还得有几天才能到十五,这要是再不踩好点挖好坑,想起租那相机的租金来,张之初就守着一桌子的菜,也开不了口,吃不下去饭。
“来来来,教授,这几天刚得了几块狗肉,”石青山在饭桌上敬酒,赵镜观推辞几句不成便喝了几杯,这又招呼着吃狗肉,“您尝尝。”
张之初闷头夹着筷子青菜,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看着饭桌上石青山一家竟盯着那盆狗肉双眼放光,赵镜观仍旧摇摇头,“这个我就不吃了,我没有这个爱好。”
话说得干脆,眼神也给得干脆,反正就是我不吃,你也别劝了。
“爹,既是如此,我们就别勉强教授了,我们自己吃吧。”
那石爱怜话落就要往盘中的那块肉夹去,却被石青山喝住,“你这丫头,哪里有客人还没吃,你就动筷子的道理!”
紧接着话头一转,对向了闷头扒饭的张之初,眼神有些许的不同,“小张同学,你要不要尝尝这狗肉?”
这冷不丁被点名,张之初差点没一口饭下去,直接给自己送黑白无常那去,“咳咳,我...咳咳,那个......”
手边适时地递过一个杯子来,连忙接过来,将那一大口液体直接送入嗓子,火辣辣的感觉顿时充斥着整个喉咙,饭倒是下去了,这酒喝的也是又急又猛,可是始作俑者赵镜观,却还在那慢条斯理地吃着菜。
张之初可不傻,这酒桌上杯子里有酒的,就石青山跟赵镜观,那石青山又坐在自己对面,这酒是从自己右手边递过来的,这右手边不是赵镜观是谁!
行,你真行!
赵镜观收到张之初那饱含威胁加秋后算账的目光,目光微微柔软了几分,看着她那副吃了哑巴亏的样子,还伸手拍了拍张之初的后背,轻声道,“没吃过不敢吃就直说,又呛饭又呛水的,你这是要把村长吓坏了?”
“呸,还不是你个大尾巴狼递给了我酒,不然我干嘛出这丑!”张之初听完这话狠狠回瞪了赵镜观一眼,然后掩着嘴角借着位置优势,稍微靠近低声跟赵镜观说这话。
可饭桌上那三人就神情微妙了,在石爱怜看来,那就是张之初投怀送抱,假装呛饭让她家教授关心她,在石青山看来,这赵镜观来了这几天对谁都是一副淡漠的模样,谁成想单单是对她这个学生关怀备至,他可没看错,呛到他这位学生的水杯可是赵镜观递过去的,那可是他不离身的个人水杯!
想想一个学生能用老师的个人水杯,这估计不是一般的师生情吧!
还有一人是石青山的老婆,石爱怜的母亲,话不怎么多,这是张之初这几天来唯一留下的印象。那日扶着老太太上轿下轿,还有搁坟头哭的也是她,模样就是低眉顺眼的一般人,但张之初始终相信,人不可貌相。
可话又说回来,既然赵镜观都说自己不敢吃,反正自己是真的不想吃,而且想起这狗肉可能就是大黄狗的肉,心中更是恶心,干脆就坡下驴,“村长,我真的不敢吃这肉,您不用招呼我的。”
本来这么一弄,还让石青山挺尴尬,结果张之初顺着赵教授几句话,就将她这事给盖了过去,自是连忙点头,说了些不知道他们口味的话,还顺带着看着他这师生俩笑容多了几分的暧昧,然后这顿饭上再也没劝赵镜观的酒。
赵镜观也乐见其成,这桌上一个劲地冲着青菜去,还没事给张之初夹几筷子青菜,张之初也没想太多,除了那村长的眼神有些让自己不舒服,低着头也就默默受下了这赵镜观给自己夹的菜,来者不拒,硬是都给吃下了。
她现在只当这赵镜观是个脾气还算相投的朋友,却忽略了赵镜观是教授她是学生,这老师给学生夹菜,学生还一脸的理所当然,这怎么能不让人想歪!
石爱怜这顿饭吃的是气不打一处来,可自己父亲又让生生忍着,只能化悲愤为食欲,硬是吃了那狗肉的半盆。
唉,可怜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啊,竟然一口气吃了这么多,估计今晚有的闹喽!
吃完饭张之初已经有了些微醺的醉意,刚要开口说回房,却被赵镜观喊住,“张之初,跟我走。”
“干什么,压榨劳动力啊!”
“有事。”
赵镜观只是淡淡瞟了她一眼,然后,张之初屈服在赵镜观拿学分相威胁的淫威之下,缩着头乖乖跟在这位后面,一前一后地回了房。
饭厅在一楼客厅,赵镜观的房间在一楼东南角上,张之初跟这前面那人亦步亦趋地进了房门,关上房门,看着那人敏捷一跳,整个人就坐在了农家的那种土炕上,右手搭在小木方桌上,桌上放着盘瓜子,还有这位的水杯。
张之初没有说话,她只是走过去坐在土炕的另一边,随手抓了把瓜子,双腿搭在炕沿上,两颊稍微泛红,就开始嗑瓜子。
赵镜观也没有说话,只是看了坐在那边的张之初一眼,找出包里的那本泛黄的笔记本,开始一页页地仔细翻阅。
午后的阳光倒不算炙热,可秋老虎的阳光倒是很浓烈,几只蝉还趴在枝头高歌着夏日的光辉,山上的果树却硕果累累挂满枝头,要到了采摘丰收的季节。阳光正巧照进屋内,搭在张之初身上的时候,她正嗑着瓜子,一下接一下的利落中,不时夹杂着赵镜观翻书的声音,映衬成一幅岁月静好的画面。
可张之初跟赵镜观都十分明白,他们在等,等外面那锅碗瓢盆的碰撞声音消失,你来我往的脚步声消散,还有那离房门越来越近,却在门口戛然而止的人,离开。
等着等着,张之初渐渐酒劲上了头,撑着胳膊迷糊着,一头睡了过去。
阳光轻抚着她那圆润的脸颊,微红的颜色更是增添了几分的可爱,睡着的张之初没有一丝的古灵精怪,也没有半分的张牙舞爪,赵镜观只觉得她孤独,是发自内心的孤独,想起自己这段日子的调查来,赵镜观眯了眯眼睛,看着她顺手从口袋里掏出的那条小黑蛇,将她往自己身上一搭,嘴角不自觉地扬起的那丝微笑。
往身后拿了枕头跟毛毯,蹑手蹑脚地从炕上转了过去,刚要将她头抬起来,却发觉她身上的那只小黑蛇眼皮一抬,看自己的眼神像是警告又像是观察,见到自己手中的枕头跟毛毯也懒洋洋地闭上了眼睛,仿佛刚刚那一眼只是自己的幻觉。
给张之初垫好枕头,将毛毯盖在她身上,还特意将那小黑蛇的头留了出来,赵镜观坐回桌旁,再也没心看下去那本笔记,阳光暖洋洋的照进屋里,给这本来冷清的屋子蒙上一层光辉,赵镜观想歇一下,就躺一下,趁着这半日偷会懒。
话说,这张之初好歹也是个二十世纪最年轻的天师,赶着二十世纪末的小尾巴出生,在二十一世纪还没过完五分之一就考到了天师,这天才嘛,总得有些与众不同吧,于是乎,张之初千不遇百年不遇地,做了个梦。
梦中,是大片大片的彼岸花,她站在那一边,一个看不清楚脸的男人站在另一边。
在她的右手边有一座桥,桥头来来往往的人,不,更确切的说是鬼,因为张之初看着那些鬼飘来飘去,飘去飘来,有的是白色接近透明,有的暗暗发黑紫,有的浑身似火烧,却毫无例外地排着队伍,在那边一个汤水摊前面领汤。
“乖乖来,这别是入了地府,奈何桥跟孟婆就在我跟前吧。”
张之初想往那走去看看状况,谁料刚一走就感觉被什么拉住了,一低头,一道层层流纹的白色裙摆散开,正好被那些彼岸花汁染了个不规则,“我的天呐,什么时候还穿上裙子了,脚上别是高跟鞋吧。”
然后张之初慢慢,慢慢,慢慢地稍微往上提了提裙摆,露出一双尖头闪耀的银色高跟鞋来,那细小的钻石密密麻麻,在这满眼的红火中衬得肤色越发白皙。
脑袋里嘎嘣有一道光闪过,张之初有些察觉地往对岸看去,下意识地想去找那个刚开始与自己对望的男人,却发觉自己的所站之地的对面什么都没有,空空的,只剩大片大片的彼岸花,漫山遍野地开着,是妖冶的红色。
再一转头,那座桥,那个汤摊,就连上面来往的小鬼也都不见了,整个地方空荡荡的,就好像这个世界前一刻看见的只是幻觉,这偌大的地方如今只留下张之初一人。
一股莫名的不安涌上心头,张之初甚至顾不得自己为什么身穿婚纱脚踏高跟鞋,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去找什么,往哪里跑,却也不是漫无目的地跑,这身体意识似乎很熟悉这个地方,七拐八拐地竟然没有迷路,当她出现在一座大殿之上。
“师傅,师兄,师傅,师兄,你们在哪啊!”
脸上湿湿的,张之初摸了一把脸颊,发觉自己竟然无端地留下了两行热泪,而身体里的另一个意识就像是上帝那般,冷眼旁观地看着这发生的一切,这大厅里已经杯盘狼藉,散落在地毯上的食物跟溅洒的酒汁,昭示着厅内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打斗。
而那穿着白婚纱裙边被彼岸花汁渲染得,大片大片的不规则的红色的张之初,正拎着裙摆一脸焦急地寻找着什么,“师傅,师兄,你们在哪,快出来啊!”
然后画面陡然一转,转到张之初双眸平淡地看着大殿门口的来处,那鬼哭狼嚎的呼喊声,是扑面而来的恶鬼,是黑压压的恶鬼们,仿佛下一秒已经可以预见张之初被这恶鬼分而食之的景象了。
突然间那愣在大殿中的张之初动了,在这凌乱不堪的大殿中轻缓地迎面而上,裙角的鲜红彼岸花汁像是绽放在这洁白之处一样,她步步而来,轻快灵动,却又像是带着无与伦比的压迫感,紧接着一道清冷却不失庄重的声音回响在这大殿之中。
“本愿你们乘风而去入轮回,奈何阎王判我为山阻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