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令狗见尸,必有重丧。
——酉阳杂俎
“彼此彼此,不及您的这招借刀杀人!”
一道如老酒般醇厚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石青山紧紧盯着那声音来源处,看着那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之中,顿时眯了眯眼睛,“没成想,这赵大教授竟然让一位弱女子打头阵,真的是好手段!”
“呵,你俩还真的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张之初快走几步,迎上那道徐徐而来的身影,“都是眼神不好的主儿,我这么厉害的,怎么可能是个弱女子,对吧,教授?”
听完这话,赵镜观整个人眼睛里都染上了笑意,看得张之初有些狐疑,总感觉这赵大教授猫了个草丛,出来跟变了个人似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什么孤魂野鬼给附了身,难不成是自己刚刚那几句维护的话起了作用?
可是那都是实话啊,就石青山那膘肥体壮的一坨,怎么跟眼前这位风光霁月的大教授相比啊,这两位压根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都无法相提并论的!
赵镜观并没有回答张之初的这话,只是在张之初走到眼前时放慢了脚步,看着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眸,按捺下心头的几分雀跃之情,“你倒是戏不错。”
“低调低调,人生需要低调,我也是立志要拿奥斯卡小金人的!”
张之初丝毫没有听到赵镜观话中的责怪之意,秉持她一贯的自恋大马哈风格,十分哥俩好地拍了拍自家教授的肩膀,一脸的得意。
赵镜观在收到那边石青山不善而觊觎的目光后,稍微往前走了几步,挡住了石青山落在张之初身上的目光,脸上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开了口,“两位这戏也是不错,尤其刚刚那一脚,可是实打实的呢!”
说话的这女声不是别人在,正是刚刚被石青山踹了一脚的那位,据说是真人送的那位!
张之初看着那刚刚还了无生气的跟个提线木偶似的女人,身上的气质陡然一转,顷刻间既妩媚又妖娆,望向自己赵大教授的时候,那双眸子里似水含波,娇嗔得很,就连自己同样身为女人,都忍不住浑身酥了个底。
“瞧您这话说的,”那女人极其利落地将一侧的头发挽到耳后,露出她小巧精致的耳朵来,“早就看得出二位是不同凡响的人物,可这不同凡响不是也得分辨一下?”
“对,姐姐你说得对,这不同凡响的确用得好,”张之初说这话的时候,站在赵镜观的身后,顺手拨下挂在自家赵大教授肩头的草叶,“也不知道您这分辨分的怎么样了,是用的眼睛还是脑子啊?”
这话的言外之意,赵镜观可听出来了,自己这位学生可是在讽刺眼前这女人,白长了一个脑袋里面没有脑子,只会用眼睛看人。或者说,她只会留意事情表面,相信眼睛看见的,却不用脑袋去对事情的本质进行发觉。
反正怎么回答都是个坑!
可那女人也似乎听出了这话的言外之意,也并不正面回答,反倒是话题一转,“不知这如是仙姑是教内哪一级别,又在哪个部门,哪位真人手下任职?”
随便编一个?
不行不行,自己堂堂天师,出得了厅堂,下得了坟场,上可驾螣蛇摘月,下可入冥界讨人,要啥有啥干啥都行,简直是纯良的二十四好公民,怎么能撒谎骗人呢,这是一种极其不道德的行为。
所以本着说谎不是乖孩子的初心,张之初果断选择了装没听见!
“既然你都管我叫如是仙姑了,自然是知道我在教内地位比你高,这里的事情我全盘接手了,你可以哪来回哪去了!”
别说,张之初这话一出,还真有几分目中无人的高层样子。
可就这么几句话,哪里肯让这俩人乖乖听话,那女人还没回答,起先扑在地上的青山倒是站了起来,“凭什么你说让我们回去我们就回去,你来坐收渔翁之利啊,没门!”
话落,他猛然前倾身子,就往坟头前跑,随着他的剧烈运动,身上的肥膘一层层地像极了秋水涟漪,碧波荡漾一层一层地接踵而来,直奔着那坟前盖着红布的不知名物体而去。
却没注意到脚下被黑螣卷过去的枯木枝,在将要靠近他想要的东西的时候,给结结实实地绊了一跤,那地面似乎都震了一震,石青山整个人也没料到这一变故,由于惯性跟地心引力对他的偏爱,整个人竟然直愣愣地就冲着那坟头砸去。
超过了他的目标,那个盖着红布焚香上供着的不知名物体,本着那老太太,他亲娘的坟头就过去了!
事情也是无巧不成书,这位正巧撞开了那瓦罐坟的罐口,还顺手将几块砖瓦弄个了两半,巴掌大点的地方顿时展现在几人眼前,墓中的景象惹得张之初心神一震,下意识扯住了赵镜观的风衣腰带部分。
赵镜观只觉得腰间一紧,还没来得及回头张之初发生了什么,却被眼前的一幕吸引住了目光。
膘肥体壮的石青山以他在场几人所不及的优势,体重体积体型优势,成功地将那新坟给撞了个大窟窿,在这成片大面积的磷火的照耀下,隐约间有几块砖头砸进了罐口状的坟墓里,覆盖在那面色铁青的身躯上。
坟墓里的老太太,已经去世了!
正是被这撞得头破血流的儿子,活活给饿死的!
不要问张之初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情,因为她看见了,看见了那位老太太蹲在自己身躯旁边的魂魄,以及这日复一日等待着自己儿子的眼神!
那位老态龙钟,双眼浑浊的老太太,正盯着自己那位不争气的儿子,捂着流血不止的头顶的儿子,一滴滴地流着不属于魂魄的血泪!
她想伸出手去,伸出手去摸一下自己儿子,想问一句,就简单的那么一句,“儿啊,摔疼了没有,娘在这儿呢!”
可是她不能,她做不到,她连伸出手去,把她那双枯槁如柴的手伸出坟墓去都不能,这座瓦罐坟就像一个牢笼,一个能连魂魄都困住的牢笼,在这她无法投胎,无法转世,甚至就连走出这一方牢笼,也是个难以实现的愿望。
张之初不知道为何,就那么看着看着,毫无预兆地眼眶一湿,一滴晶莹的液体便从眼角流出,顺着圆润的脸颊直直地往地上掉。
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张之初连忙抽回拽住赵镜观后衣带的手,大大咧咧地用衣袖一擦,吸了吸鼻子,尽量让自己心情平稳一点,毕竟这能看见那老太太的魂魄的事,自己在没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前,最好还是不要说得好。
站在前方的赵镜观似乎也察觉到了身后张之初的不对劲,微微侧头看向身侧后畔的她,看着她偷着用衣袖抹眼泪的动作,心下一揪,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左手大拇指下意识地抚过掌心的丝巾,思量之下还是开了口,“没事吧?”
这醇厚低沉的声音在这夜中,随着山间的薄雾,空气中的青草气息,还有那边石青山的嚎叫,一同往张之初所在之处涌去,闻言的张之初一愣,似乎没想到这时候赵镜观还询问她的情绪,可是张之初又不是朵柔软的小白花,“没事,我就是,就是风有些大,沙子迷了眼。”
这借口真的够蹩脚!
这话一出张之初再次打算一口咬断自己的舌头算了!
要不要在说点什么,解释一下这个场面?
可还没等张之初反应过来,耳边传来一阵低呜声,那声音渐渐扩大,随之高昂起来,那声音一阵高过一阵,似是悲鸣哭泣,又像是号啕痛心,竟盖过了那边石青山的痛呼声,张之初下意识地声音的来处。
此刻天空中的云彩四散开来,淡薄而密布,将这夜空盖了个严严实实,就连那轮将要圆满的十三月亮,也被抹去了头角,感觉整个世界被这乌云覆盖,陷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而现在这片坟地里的磷火便成了此刻唯一的光亮,就那边高大的动物身影勾勒个大概,看起来是只体形硕大的犬类,张之初对上那双绿莹莹的眼睛,那双眼睛淡漠,掺杂着滔天的怒火,陡然露出一口森白雪寒的牙齿,看着这个角度……
“不好,”张之初大喊一声,下意识上前几步挡在赵镜观面前,顾不上身后那人的复杂目光,“这大黄狗看见了那老太太的尸体,要生变故!”
这边话音刚落,赵镜观看着张之初的背包里飞出一个东西,定睛一看是一个小葫芦,小葫芦直冲冲地奔着那只体型硕大的犬类所在处,在快要接近的时候葫芦顶上的塞子弹了出去,紧接着一道两道三道数不清的那种红血丝四射开来,竟硬生生将张之初的小葫芦挣了个粉碎,一团不知名的物体展现在众人面前,那数不清的红血丝紧紧拉住大黄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弹射了过去。
然后随之而来的是一声震天彻地的嚎叫,那声音既痛苦又挣扎,听得张之初下意识地伸手往后面够了够赵镜观,语气里带着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担心,“教授,你小心点,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估计待会是场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