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张之初别的没有,起床气是真的有。
她整个人被那阵敲锣打鼓的声音惊醒,爬起来看向窗外的时候,也才早上六点多。
“哇,这村不会有什么打更之类的习惯吧,大清早的也不至于这么使劲折腾吧。”张之初揉着自己的后脖颈,估计是这枕头芯太硬,自己给睡落枕了。
这话音刚落,张之初还没反应过来,紧接着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锣鼓声,震得张之初觉得这个屋子都在发抖,那床尾的小方桌上的水杯都在颤抖。
怎么感觉,怎么像是外面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情。
“那,”张之初坐着侧脸看了看床那边睡得正香的石爱怜同学,“算了。”
俗话说得好,求人不如求己。于是乎,这位就自个穿了衣服,搂着自家的小蛇,往背包里掏了点东西,再轻手轻脚将自己盖的那床被子叠好,归拢好枕头床褥,这才下了床穿好鞋往门外走。
这石爱怜跟张之初的房间在楼上,赵镜观的房间在一楼,张之初下楼的时候就被这人来人往的动静吓了一跳,这是怎么着,碰上什么盛事了?
“呦,小张同学醒了啊。”
不得不说实话,这村里还真得有几个嗓门大的,张之初此刻站在二楼通往一楼的楼梯上,这楼梯的设计是将其置于房子外部的,所以张之初出了房门就直接迎上了这帮村民。
幸好幸好幸好,被点名的小张同学,暗自庆幸自己出房门之前,还梳了一把头发,不然盯着一窝乱糟糟的头发,还指不定被人家说成什么样呢。
敢说这话的,还守着人家教授这么大嗓门的,除了这石瓦村的村长石青山,估计全村找不出第二个人来了。
“嗯。”还能说什么?
张之初只能微笑着点着头,然后在这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的院子里,找自家那教授的身影。
别说哈,这登高望远的张之初,迅速将全场的形式观望一遍之后,终于在那一看就是十分重要的席位上,找到了正襟危坐端着茶杯,不跟人家聊天正大光明走神的赵大教授。
张之初出门首要原则,在有大腿抱的情况下,绝对不单打独斗。
“教授!”
赵镜观也不知道自己看着那远处绵延的山脉在想些什么,却被这声清丽脆生的两个字喊回了神,朝那声音来源处望去,只见那一抹草绿色的身影从那楼上狂奔而来,直冲着自己这桌席面而来。
那颗心也因为这抹狂奔而来的草绿色身影,心中顿时间被种下了一颗毫不起眼的种子,谁也没成想,有些看似不起眼的东西,却会因为不起眼的举动跟其自身顽强的生命力,竟一发不可收拾,最后成长为难以撼动的参天大树。
“嘿嘿,早上好哇,赵教授。”
口观鼻眼关心,反正赵镜观怎么看都没看出眼前这位,笑得一口大白牙,昨晚上还冲着吹胡子瞪眼的张之初,有什么希望自己好的。
“嗯。”这简短的一句,算是应下了。
“嘿嘿,亲爱的教授,您老昨晚上睡得好不好呀,有没有踢被子啊,几点睡的啊,有没有感觉冷啊,有没有觉得热啊,还有没有……”
“嗯?”张之初说了噼里啪啦这么一大堆,这赵大教授果然如传说中的惜字如金,就回了她一个字。
稳住,稳住,稳住,我们能行!
张之初差点没跳上去撕破这张脸,可仍旧硬是撑着挤出一个笑容来,也没有随即坐下,虽然今日这排面很大,那村长也招呼着自己随便坐,但张之初很明白,这么大的场面也定是分人入席,譬如赵镜观那一桌,按理来说应该是些糟老头子。
就是每个村里都有的,那种德高望重,实际上谁也不好说的那种。
可是……
张之初想起自己下楼时那略略的扫视,这在场的估计怎么着也得是个石瓦村的老少爷们吧,可是也没见个拐着拐棍,那种颤颤巍巍华发丛生的爷爷奶奶啊?
难不成这村里都短命?过了知天命跟不逾矩的年纪,一个个就都没了?
赵镜观可不知道这么短时间,他这位学生心里就把这些道道给想了一遍,不过他也从未小瞧过张之初,不单单是因为她在学校的名声,也不仅仅是因为因缘巧合她出现在这,而是凭借他昨天一天对这位的观察。
见微知著,他反而觉得这张之初,或许真的有些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要是让张之初知道赵镜观的想法啊,准得一蹦三尺高,指着他竖个大拇指,夸他这阴谋论运用得好,竟然把自己想的这么深奥!
“待会注意点,看我眼色行事。”
张之初本来都打算放弃了,毕竟这热脸贴冷屁股,也没个回应,这大腿抱的就没意思了,谁知道她准备离开赵镜观那位置的时候,竟然峰回路转。
额的乖乖啊,这事要大发啊!
张之初听完这话,眼睛直冒光,觉得这待会的有点什么事情,不然都对不起自己这么半天的笑,揉揉脸,估计都快僵了……
然后,随着一句“开席啦”!
鱼贯而入的女村民们一人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是大碗面,那飘着葱花的汤头刺激着在场每个村民的味蕾,张之初坐在赵镜观的邻桌上,望着自己眼前这比自己脸还大的海碗,看着上面整齐划一的码子,不自觉地跟这着帮村民们齐刷刷地咽了口口水。
然后目光偷瞄着坐在自己周围的村民,人家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凝重的表情,全院子的人竟因为这三个字跟这一碗面一声不发,只剩下吃面的呲溜声,还有衣料摩擦的动静。
张之初低着头,尽量将自己的存在感稍微降低,然后从兜里将黑螣拿出来塞进衣袖,好借用手腕阻挡其他人的目光,让这小黑蛇给自己分担点。
赵镜观也并不说话,只是慢条斯理地吃着面,动作优雅华贵,丝毫不因为身在乡野,就对自己的要求降低半分。
可人家其他村民并不觉得怎么样,撇去这全场无一人说话,连个交头接耳的都没有,每个人都埋头吃着面,张之初看着另一桌上的小孩子,也是不哭不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
“搞什么,”张之初用筷子抄起一根青菜,小声嘀咕,“吃个饭还得遵守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
可是也不能问问怎么回事吧,万一人家就是这个规矩呢,入乡随俗。
这一碗面吃的那叫一个憋屈啊,手机没信号也就算了,连个八卦也没得听,整的张之初真的想仰天长啸,感叹一句“人生啊”!
吃得差不多了,也就是八点钟的样子,那太阳也挣脱出群山的怀抱,奋力地将光辉送给世间万物,照耀在这石瓦村村民黝黑的皮肤上,每张脸上表情严肃,丝毫没有刚开始敲锣打鼓的喜悦之情,张之初胡乱擦了擦嘴,随着大部队默默放下了筷子。
“感谢各位来参加我母亲的六十大寿,”那主位上的石青山也就是村长站了起来,冲着各位施礼,“大家也定是知道我们石瓦村的规矩了,今日感谢A市大学赵教授跟其学生的莅临,给我母亲的六十大寿增光添彩!”
跟那村长坐上同一桌的赵镜观,回头瞥了一眼张之初,张之初收到这眼神示意,点点头,随后跟他一前一后起身致意,就是脸上都不怎么好看。
可是这村里的人,一个个大寿坐席也没有什么笑容啊!
“请寿星!”
又是一个大嗓门,不过这回是个打扮得颇为古怪的老婆子,为什么说这老婆子古怪呢,张之初看她明明也就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年纪,愣是脸上涂得惨白,颊上两个圆溜溜的红圈,还有正红色的口红,眉心一点朱砂红点,穿着一身黑。
紧接着,自那后院的方向而来,来了两人。
那年纪稍大一点的,单看面相,面色蜡黄,双眼无神深陷,颧骨高耸,下巴瘦削无肉。再看衣着,穿着中式深灰色团云夹袄,配同颜色的宽腿窄脚裤,那衣服的料子看起来有些雍容华贵的样子,可是张之初比谁都明白,这可是出殡时的寿服!
惊得张之初也没空端详另一个人,只盯着这位瞧个明白,总觉得这位老人浑身笼罩在黑云之中,六十大寿,这定是这老人的寿宴,旁边那女人怎么着也顶多四十出头,难不成这寿宴看这老太太命不久矣,办来冲喜的?
怪不得这村民一言不发,只是单纯地低头吃饭。
可是转头一想,张之初倒是不明白了,那好端端地,不管什么习俗,也不至于寿宴穿寿服吧,这不是自讨不吉利?
“送寿星!”
还是那个奇怪的女人,这三字更奇怪了,这刚请出寿星来,怎么就送了?
那早起的敲锣打鼓的那帮人又来个一次,曲子倒是欢快得很,那老太太被人扶着上了一顶四人抬的轿子,轿体通身漆黑,可轿帘还是个雪白的,这帮村民全程一言不发,只是席面上走出了四个青壮年劳动力,抬起轿子来跟着那敲锣打鼓的就出了院门。
事情发生的丝毫没有征兆,到这村民们一个个都跟着队伍出了门,个个手里还拖着根棍子,张之初还一脸懵逼,这前面又吹又打极其欢快,后面寿星还坐在顶黑白轿子里,再加上这浩浩荡荡的队伍,这怎么看怎么莫名其妙。
“跟上。”
那声音的主人从愣神的张之初身边走过,两个字把她弄回了神,看着前面那道挺拔的身影,张之初快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