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教学楼连续跑了几天都无功而返,童雨便改变策略:下了晚自修,他迅速跑到女生宿舍前面,找了个位置坐下来,那地方是高一女生回宿舍的必经之地。在昏暗的灯光下,童雨像一头饿晕的狼,用锐利的目光搜寻着路过的猎物。这条路少有男生踏足,更不要说有男生长时间坐在路边,而且他还直愣愣地盯着自己,所以路过的女生都给童雨吓了一跳。一些女生一边往前走一边还好奇地往回看,看着那个坐在大理石凳上的奇怪男生,她们嘴里还念念有词,似乎在说:“色狼!?变态!……”高一教室的熄灯时间是22:30,此时已经是22:25,但童雨还是没有看到杨艳。童雨不时往高一〈1〉班的教室望去,只要那里的灯还亮着,他就不会离开。突然,他看到一个高挑的身影向自己走来,那身姿与杨艳像极了,但光线过于昏暗,他便没有贸然相认。“童雨,你还在等杨艳吗?”走过来的那个女孩先说话了。等那女生走近了,童雨才看清楚她是白逸云。童雨对白逸云的印象不深,只记得她曾经是“起风调研队”的一员,是负责摄影的。不过,童雨暗暗惊讶,这女孩的身姿和气质竟与杨艳如此相似。
“童雨,你在等杨艳吗?”惊讶之余,童雨竟忘记了回答白逸云的问题,于是白逸云又微笑着问他。童雨看着白逸云点了点头,然后又说:“她还在教室吗?”
“杨艳总是她们班走得最晚的!”白逸云回答说,“她应该很快就下来了,你再等等吧!”童雨点了点头,又目不转睛地看着高一〈1〉班的教室。白逸云向宿舍楼走去,她没有回头,她的脚步走得很快,心跳也在加速。22:30,教学楼除了四、五层的灯还亮着(高考毕业班),其他楼层已是一片黑暗。童雨从石凳上站了起来,在跟前那一小块地方左右徘徊,也许这冬天的夜晚让他感到了寒意;也许杨艳下一刻就会出现,这让他感到莫名的紧张。又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暗光下,童雨没有迟疑,他径直走了过去。“你放手!!”杨艳想甩开童雨的手,但童雨却紧紧拉住她。童雨注视着她问:“为什么要避开我?”杨艳吸了一口冷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在童雨面前低着头说:“对不起!你们不应该相信我的!”这句话触动了童雨内心那根善良、脆弱的弦,他把杨艳一个劲儿拥入怀里,在她耳边轻声说:“你不应该把责任都揽在身上,你应该坦白,让我们一起分担。”杨艳紧紧贴在童雨那结实的胸膛上,低声哭泣着。
“阿健,你姐这几个周末为什么总不回家吃饭?”杨彪觉得女儿肯定有什么事情瞒着他,心里也在感叹,“人越长大,就越不听话了!”
“那小混混死缠着姐姐,姐姐想回家吃饭也不行啊!”杨健认为这是他理所当然要说的,如果需要,他甚至还会说一些更加“动听”的话。在学校,杨健好几次想阻拦他的姐姐,但都被她晾在一边,那尴尬的场面历历在目。童雨没有取笑他,反而他那些所谓的兄弟却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这让他恼羞成怒,说要跟他们绝交。听完此话,杨健的父母都皱着眉头,但杨彪并没有像上次那样发怒。相反,他额头上的皱纹渐渐舒展,满脸平静。这时候,郁宁一直看着她女儿的房间,眼珠久久没有转动。
星期一,高一〈9〉班的第二节课是政治课。他们的政治老师叫陈晓辉,去年刚从华南师范大学政治系毕业,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眼镜的镜框竟比筷子还要粗。也许这样会让他看起来更成熟一点,更严肃一些,更能把学生的气势压住。童雨认为他的课很乏味,陈晓辉会把章节的主要内容在黑板上抄一遍,但在抄写之前,他通常要显示一下自己的民主与活力。陈晓辉提出的问题,有一些学生想起来回答,却又不敢主动举手。因为陈老师通常会喊那少数的几个,他们是陈老师的忠实粉丝,他们的答案又快又准,最终陈老师也不用担心会冷场,所以他首先会喊那些不常回答的学生。“那些不常回答的学生”是由两部分学生构成的,一大部分是知道答案的学生,这部分学生回答问题的积极性很差,他们知道自己被喊到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还有一小部分是不知道问题答案的学生,这部分学生是最压抑和最紧张的。因为他们构成的基数小,而且陈晓辉提问题的套路明确,亦即先冷场后暖场,那么他们被叫到的可能性就很大了。每一个敢主动举手的,或者站起来的,都是班上的勇士。他必定是经过了复杂的内心思想斗争,而他也注定会成为同学们关注的焦点,那一小部分学生也会感谢他,因为他帮自己拆除了那颗定时炸弹。高一〈9〉班的空气中弥漫着压抑,许多学生都低着头,他们久久地盯着桌上的书堆发呆,而后排的“问题学生”则紧张地翻着课本和试卷。过了一会,童雨竟站了起来,动作非常迅速和坚决。同学们都松了一口气,满怀感激地看着童雨,教室的气氛也由阴转晴。
“陈老师,班主任找我!”童雨指着窗外满脸严肃的梁安坤说,他旁边还站着一个陌生中年男子。陈晓辉看着窗外的梁安坤点了点头,童雨便嬉皮笑脸地向教室的前门缓缓走去。其实,梁安坤就站在自己座位的窗边,童雨只需走后门便可。顿时,教室便晴转多云,压抑得很,后排的学生又紧张地翻着桌上的课本和试卷。按照梁安坤的吩咐,童雨稀里糊涂地跟着那陌生男子来到走廊尽头的偏僻角落。
“我是杨艳的父亲。”那男子开门见山说。
“伯父,您好!”童雨边说边客气地伸出了右手,但杨彪并没有握手的意思。他的右手伸进了夹克的内侧口袋,缓缓掏出了一包“中华牌”香烟。此时,童雨觉得寒意阵阵,但他还是努力保持微笑。
“你喜欢杨艳吗?”杨彪竟一边吸烟一边问。
“我们是很好的朋友,我们互相学习——”
“我问你是否喜欢杨艳?”杨彪不耐烦地打断了童雨的话。童雨看着杨艳的父亲,诚恳地点了点头,说:“我喜欢她!”杨彪听到这话,他感到十分震惊,手忙脚乱地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叠赤裸裸的人民币。“杨艳是一个非常单纯的女孩,她现在的任务就是学习,希望你可以离开她!这是她问我要的两万块。”杨彪直截了当地说,然后把那叠厚厚的人民币塞到童雨的手中。沉甸甸的人民币压着他的手,童雨从来没见过那么多钱,但他毫不犹豫地把人民币塞回杨彪的手上。“我有权选择我喜欢的自由,感情不能用钱去衡量和交易!”说完,童雨便径直返回教室,只剩下杨彪一人怔怔地站在那里。
那个星期天,杨彪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他对家里人说要迁回海南三亚,船票他都已经买好了。杨健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他的,他不喜欢三亚,他认为那些亲戚总是那么多嘴,对他说三道四,会阻碍他的进步。接着,杨艳也反对她父亲的决定。不过,她说不出很充分的理由,即使她有也不敢说,她知道这个决定就是针对自己的。杨艳便向母亲使眼色,希望她能说上一两句能让父亲回心转意的话。
“阿彪,我们已经在这里定居十多年了,不是说走就走那么简单的。”果然,母亲的话很符合他们姐弟俩的口味。十年前,杨彪的父亲刚刚过世,他的母亲就把家里唯一的家业(市场百货店)分给了他的弟弟,杨彪一怒之下就带着全家投靠窦州教育局的远亲。去年杨彪的母亲过世,但他并没有回三亚送终。那时候只有杨艳一个人回去,因此也有了在渡船上默默流泪的那一幕。“不行!这里乱得很,今天凌晨在我们附近的街道就有两个帮派在互殴。”杨彪言语中透露着坚决,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他认为这是一个负责任的理由。其实,帮派互殴的消息也是杨健告诉他的,而曾经用枪把打破他儿子脑袋的阿黑也在互殴中受了重伤,现正在市人民医院抢救。下午五点多,杨艳和杨健骑着自行车返回窦州中学,一路上他们都没有笑容。杨艳不时看着路基的花花木木,像跟它们告别似的,而杨健则两眼直愣愣地看着锦江河。杨艳跟在后面,她大声提醒杨健要注意安全,骑车的时候不要想事情。突然,杨健猛地转过头,露出诡秘的笑容对杨艳喊着说:“姐,你等着!我们不会回三亚的。”说完,杨健便用力蹬自行车,疾风而去。看见杨健迅速消失在车流中,杨艳茫然不知所措,她脑中想的全是童雨,这一次自己应该怎样跟他解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