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萤瓶村,来到早安城,面容沧桑的男人先带罗小辉去剪头发,男人嫌弃他的头发太长了,都遮住眼眸了。
这个面容沧桑的男人,便是罗小辉的爸爸,便是他一直等候的人。
之所以会和人家打架,并不仅是因为那人说罗小辉是没爸没妈的野孩子。
而是因为,明明自己的爸爸已经来到自己身旁了,那人还要说自己是个没爸没妈的野孩子。
是啊,明明爸爸已经回来了啊!
罗小辉与那人打架,其实是想让这个迟迟归来的男人看看他不在的日子里,他儿子的生活是什么模样的,从而让他心生愧疚。
不是说让他心生愧疚,罗小辉的心里就会有多舒服。
而是因为,在漫长的等待里,罗小辉心里没有半点怨言是假的,他想让眼前的男人心生愧疚,抵消自己心中日积月累的怨意,让自己以更好的心态接受这个男人。
然而,罗小辉悲哀地发现,他好像并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父亲脸上确实浮现出了愧疚的神色。
可是,瞅见父亲的愧疚脸色的自己,却被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正是这个满脸沧桑的男人欠下的陪伴,才导致自己被孤独的雾深深笼罩,最终成了孤独的孩子,常年遭受孤独带来的伤害。
兴许是因为等待的日子太过漫长,罗小辉心中竟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欣喜若狂,太久没见面的父与子之间,竟被莫名的疏远,拉出了长长的距离。
剪完头发,两人来到萤爵街区的小面馆里吃东西。
陌生的城市,生活着陌生的人,罗小辉觉得身旁的男人,也是陌生的。
他坐在靠近门的位置上坐着,目光落在门外路过的各色行人。
眨眨眼眸,罗小辉竟然瞧见了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单薄身影。
他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再度看向门外……
他没有看错。
他看见的人正是薛千翎。
薛千翎背着一个大大的双肩背包,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书,与她一道的是个穿着正装的中年男子。
她也瞧见了面馆里的罗小辉,清澈的眸子掠过点点光芒。
周遭喧闹不休,行人来来往往,男孩与女孩远远对视。
像是两个久别重逢的人。
罗小辉之所以说薛千翎的身影,是熟悉而陌生的,是因为他曾把她当做久久陪伴着自己的人。
他无数次想过走到她身旁,把笼罩在她身上的孤独尽数驱赶,却始终没有迈出步伐,将她靠近,连一句简简单单的“你好”,都不曾说过。
尚在萤瓶村中生活的时候,罗小辉总喜欢陪着外公坐在石子屋前的梨子树下,遥望着天空的远方。
隔得不远的地方,是宋老太太家的屋子,在盛夏的星空绚烂如常的平凡夜晚里,他瞅见了宋老太太家二楼的窗户门前,站着一道的背影。
站在那里的人,便是薛千翎。
当时,她想越窗而逃,最后被宋老太太拽回了屋子。
那是罗小辉第一次留意到她。
后来,罗小辉搬来板凳坐在石子屋前的梨子树下,看够了远方,就把目光落在宋老太太二楼的窗户上。
他知道,那个站在窗户前的女孩总把目光投在自己身上,可他一直假装没留意到她投来的目光。
罗小辉心想,薛千翎是在好奇自己为什么总是盯着远处看,为什么总是候在梨子树下吧……
每天晚上,他都能感觉得到,不远之处,薛千翎小心翼翼投来的目光。
从最开始的微微无措与不自在到慢慢习惯在她的目光下进行一场又一场的深深仰望,罗小辉发现,自己竟将他投来的视线,当成了久已习惯的陪伴。
好像,女孩在陪着自己一起仰望这星空的远方,陪着自己一起等候久久未归的人归来。
好像,自己在等候的归人,也是她的归人。
或许,女孩以为她小心翼翼投来目光,是一个人的游戏。
但其实,是男孩假装没有发现她的目光,并且甘之如饴地让她陪着自己一起遥望着星空的远方。
这是,两个人的游戏。
不知从什么开始,罗小辉开始避着薛千翎的目光,在她收回目光之时,迅速望向她在的地方,而后,将她的单薄身影,收藏于自己的眼里。
他开始好奇,女孩为什么总是呆在那间小小的屋子里,不出门去玩。
从那道单薄得惹人心怜的背影里,他好像看到了倾覆其上的孤独。
他想,或许薛千翎也和他一样,承载着旁人不知的,无法杀死的孤独……
而若是可以,他愿意成为拿刀的勇者,杀死将她围困的孤独。
只是,他尚未成为勇者,那个总是倚窗举目的女孩却已离开。
如今重逢。
他与她的目光相碰,而曾想为女孩成为勇者的男孩,却莫名地变得胆怯了起来,神色慌张,手足无措。
薛千翎率先露出笑容,笑颜如绚烂的花儿,开在她脸上,也盛开于男孩的眼里、心里。
接着,薛千翎身旁的中年男子揉了揉她的脑袋,问她:“千翎,你在瞅什么呢,怎么不走了?”
“没愁啥。”薛千翎笑容未收。
“那咱就走吧,老爸买了你最爱吃的菜,今晚吃一顿好的。”
“嗯,谢谢老爸。”薛千翎挽着中年男子的人,离开了。
罗小辉看着两人远去,握着筷子的手握成拳头状。
就像上天眷顾般的重逢,可他仍用沉默寡言,回馈上天的眷顾,那句简简单单的“你好”,还是没说出口。
他讨厌这般怯懦的自己。
见到罗小辉脸色有异,他父亲还以为面有问题或是他身体不舒服,便来到他身旁问他怎么了
“我没事。”
看着父亲满脸关切的模样,罗小辉松开自己的拳头,舒开紧皱的眉头。
……
薛千翎与老爸回到家。
老爸走进厨房做饭,他看着蹦蹦跳跳地跑进自己屋里的薛千翎,问:“有啥好事了?瞧你乐乎那劲。”
薛千翎从屋里探出脑袋,对着老爸嘻嘻一笑,但啥也没说。
饭后,她在自己屋里看书,书是她很喜欢看的书,可她却看不进去,脑子里满是某个沉默寡言的男孩。
他来到了早安城……
是来这里读书,还是来这里有事呢?那家面馆就隔家不远,隔日再去那家小面馆,会不会再见到那个男孩?
如果再见到他的话,应该先告诉他自己的名字,跟他说“你好”,还是直接告诉他,很久很久以前,我就认识你了,你知道吗?
如果走到他跟前,跟他说“你好”,那个看上去傻愣愣的男孩估计也会跟着自己说“你好”吧……
薛千翎在脑海里一次又一次地勾勒着隔日与他见面的场景,她应该露出怎样的表情,他会有什么表情,自己应该说什么的话,而他会说什么话……
隔日,她好不容易征得父亲的同意,来到昨天来那家小面馆,在小面馆附近转了转,却没见到想见的人。
她失落地街角呆了许久。
后来,薛千翎每每想起自己傻傻地跑到小面馆找人,便会暗暗嘲笑自己是个傻瓜,若是那么容易就可以见到所有想见的人,世间便没有那么多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