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训完，便正式上课。
珈斯坐在班里的最后一排，平日总是沉默寡言的，是那种典型的成绩平平却又为人老实的透明存在。
他总在上课之时频频失神，无边无际的凌乱想象之后，他会握紧拳头，心想自己一定要改变这个状况。
以前他爱笑，爱开玩笑，而现在，他已变成沉默寡言的家伙，平日里鲜有人来跟他讲话，他也越来越变得不敢跟人接近，像是一个自卑的胆小鬼。
他想改变这样的自己，紧握拳头，可就在立下誓言之后，来到他想接近的人面前的，他又丢失了所有的勇气。
放学后。
珈斯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才走出教室。人流依旧拥挤，珈斯快步地向前走去，各种各样的人们散发出来的气息混合在一起，浑浊且沉闷，令人恍生窒息之感。
忽然，身后被人撞了一下。
回头看去，便见一个瘦瘦弱弱的小男孩倒在了地上，他摔倒的位置刚好是个泥坑，洁白的衣服被溅了一身的泥巴，甚是狼狈。
珈斯下意识地向小男孩走了过去，其他人看见已经有人走了过去，便更加视若无睹地离开了。
走到小男孩面前。
他怔了一怔，然后转过身去缓缓离开。这时的珈斯，并不知道小男孩是什么表情，珈斯只知道自己正往小男孩相反的方向越走越远。
一步，一步。
越走，越远。
时间似乎变得无比缓慢。
珈斯感觉珈斯在背着沉重的壳，演出蜗牛般的退场。
不知道为什么，珈斯竟在颤抖。
终于，走了四步零半步后，珈斯还是转过了身，狠狠地拍了几下脑门，来到小男孩面前，将他扶了起来。
“你没事吧？”珈斯问。
小男孩轻轻地颤抖着。
他慌张地看着珈斯。
过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
一起来到校门口。
小男孩的母亲站在门口。
瞧见珈斯与小男孩一起走出校门，慈祥的母亲神色微变。
对着小男孩的母亲点点头，珈斯便走开了，转身的时候，珈斯好像听见了小男孩说了一句“谢谢”。扭头望去，小男孩却低下了头。
旁边的母亲紧紧地抱住了小男孩，好像有着抑制不住的激动。
珈斯心生疑惑。但珈斯仅是一个陌人而已，无权过问什么。
夜半三更。
珈斯又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不知道怎么回事，珈斯总会在这个时间段醒来，有时眼角边还有湿润的感觉，似乎是流了泪。
珈斯又梦见了小的时候。
阿三，马家，贵华，道远等人陪在自己身边，大家沿着一条破旧的车路，说说笑笑地走着。
初三就要结束的时候，珈斯曾决定，要改变如此依赖朋友，无法一人独自面对一切的珈斯自己。
珈斯知道，这些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们，给予的陪伴，让珈斯逐渐养成了致命的依赖。
总有一天，珈斯们的身旁会空无一人，有些路，珈斯们要孤身跋涉。
珈斯自然懂得这个道理。
所以，珈斯才尝试着远离朋友们，姑且让自己一个人去生活。
那时候的珈斯，以为可以与怯懦的自己战斗，并将自己杀死。
可是，只是珈斯以为。
珈斯的病，似乎无可救药。
那段时间，珈斯以为自己可以面对一直畏惧的孤独了，殊不知，彼时的勇敢无畏，不过是一场欺骗。
是珈斯自己亲手编织的欺骗。
因为知道身边始终有一群人相随，如果自己的战斗失败了，他们就会不顾一切地涌上前来。
所以，珈斯才敢尝试远离。
尝试着寻找自己的勇气。
而此刻，珈斯在无限地怀念着。
同时畏惧着以后的每一天，畏惧着没人陪伴着自己的未来。
原来这场战斗，珈斯早已败北。
窗外有风。
小小的屋子里，终于由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转变为清晰可视。
珈斯洗漱完毕以后，背着忧郁蓝的书包走向学校。
学校里面有座小小的假山，有的时候，珈斯会爬上假山上面的某一高处，看人来人往。
放学后，珈斯来到这里，发现昨天那个小男孩也在这里，背着大大的书包，站立在假山的某处高处。
两个人的目光相撞。
珈斯轻轻地笑了笑。
小男孩却低下头去。
不远处是不算宽阔的路道，人流如河，带着嚣闹声涌向远处。
珈斯和他就这样站在假山上，看着拥挤的人流。
看他们各有不同却又有无比摆脱的雷同的背影，看他们各种各样的表情，看一张张面具。
待人流稀疏，嚣音已消的时候，珈斯俩才离开学校。
小男孩的母亲每天都会来学校门口接他，遇见珈斯的时候，会露出笑容，笑容无限温柔。
每次放学以后，珈斯都会路过假山前，只要瞧见小男孩，就会来到他身旁，陪他一起远观人潮。
小男孩偶尔也会冒出几句话，但他说话的时候，很少会去看珈斯的眼睛，就像在畏惧着什么。
半月以后，珈斯才知道小男孩叫做小明，是初中部的，瞧他的模样，就像个五六年级的学生，完全不像是一个初二的学生。
六年级的时候，小明在街上玩耍，被一辆电动车撞倒在地，肇事者仓皇逃逸，而来来往往的人们瞧见倒地的小男孩，眼神芜杂，神色难辨，却默契地选择袖手以待。
等到终于有人率先出手，人们才紧跟而上，将小男孩拯救。
而这时，小男孩已陷入昏迷。
在昏迷之前，小男孩的意识一直很清晰，只是发不出声音来。
他清楚地瞧见了拥挤的人流来来往往，眼色芜杂，神色漠然。
小明觉得自己就像一棵倒在森林之中的伤痕累累的小草，却无法求得大树们的拯救，只看到它们成群结队，演出默契的漠然。
无助的小草最终溺于一树一树的森林之海，从此心生畏惧。
小明害怕拥挤的人潮。
他畏惧他们的表情，畏惧他们的身影，或者说，厌恶。
于是他开始拒绝与人接触，甚至拒绝无人交流的困境之中。
即便会陷进无穷的孤独里面，他也宁愿孤身一人。
本该绚烂的美好时光被谋杀。
只剩下灰色的沉默世界。
这些都是小明告诉珈斯的。
由于很少说话，他在说清楚这一整件事情的时候，总是会停顿。
而自始至终，小男孩的表情都很平静，就像诉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一样，没有丝毫波澜。
他说，之所以告诉珈斯这些事情，不是因为那天放学以后，珈斯扶起了摔倒在地的他。
而是因为，珈斯和他一直在假山之上看人潮滚滚，漠看一切。他在他的眼中看到了雷同的悲哀。
珈斯抱了抱小男孩。
萧瑟的风中，他的眼眶通红。
他在小男孩身上，看到很久以前某个单薄身影，看到了那个名叫辞景的单薄身影，也看到了丢失勇敢的他自己。
我们无法相互陪伴，也无法拯救彼此，我们只能一起孤独……
在失色的世界里，漠观人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