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村往西约百万里的地方,群山巍峨、云雾缭绕,灵气浓郁。这片方圆几万里、南北延绵数十万里的山脉,就是中土大陆东部的老牌道门百衲宗所在地。百衲宗的著名不仅在于地理位置优越,其拥有幅员辽阔的修炼场地,还在于百衲宗一向所秉持的宗门准则:“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收天下徒,做天下事,为天下生灵谋。”这是当初百衲宗开宗道祖道淘子的立宗之基。千万年来,一代又一代百衲宗门人严格执行百衲道祖的立宗原则,并加以发扬光大,才使得当初小小的百衲道观发展成了如今在整个中土都赫赫有名的道门大宗。弟子百万、占地无数、依附家族不计其数,百衲宗弟子无比自豪。他们感恩老祖道淘子,也将这份感恩念在了当今掌门张一清身上。百衲宗弟子们认为,正是张掌门上万年的细心呵护,百衲宗才能在艰难的环境中屹立不倒,成为百万弟子的家园、坚强后盾。
但持如此观点的人普遍都处于宗门的低层,修为低、能力不够,人微言轻,知道自己深受百衲宗、掌门的照顾,却因自己无能而无以回报,心生歉疚。是以,每当宗内出现反对掌门的声音时,他们都焦急万分,无能为力之下,下定决心,跟着掌门,与百衲风雨同舟。
张一清,作为执掌百衲宗数千年的老掌门,对于宗门内发生的事情很是清楚。尤其最近,反对他的声音连连不绝,责备他优柔寡断、对于宗门弟子太过“怀柔”,拿不起放不下,导致百衲宗的处境越来越难,直至遭遇如今的难关。
张一清理解这些人的心情,宗门艰难、步履维艰的情况下,大家心情不好也是必然的、可以理解的,但要他去一一解释,他是做不到。他认为没有必要,解决情绪的方法就是没情绪,就是回避,让时间去解决问题。关键的问题还是如何把当下的难关度过去。
这一天,在百纳宗百万年历史中都是很平常的一天;没有大事发生、门内一切如旧,看上去,这确实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日子。
但此时,在百衲宗太清峰上的议事堂内,原本针锋相对、争执非常的热闹场景变成了一片鸦雀无声;长老们、峰主们、堂主们,说过了、争过了,现在,他们望着掌门,希望掌门能立刻拿个主意,宗门要怎么做、到底往哪里走,终究要有个结论。当然,每个人都希望掌门能按照自己的方法来做,毕竟自己的方案是经过自己、师兄弟们百般思考、千般商量后才定下的,怎么看那都是万全之策。每一人都这么想,即使那些谋有私利的人。
勤殿里,人们在静默中等待着。
大殿上首,主座上的中年男子须髯、青袍,拢着袖,脸上透着和蔼、亲切,眼睛望着正前方,仿佛他的眼睛能够穿透勤殿那沉重的门,看到外面的阳光明媚、春色满圆。
是的,就在刚才,就在殿堂内还在激烈争吵的时候,掌门张一清的心绪就已经飞走了,它飞出了勤殿,飞到了门外几个年轻人的身上,确切的说,是飞到了那个短发的,着装怪异的年轻人身上。
在这个世界活了上万年,从底层一直走到掌门的位置,张掌门算是阅人无数了,但他从没见过这么样的一个人!青葱里透着狡黠、敷衍中裹挟着认真、无情有情交杂着,说不上他是重情重义还是薄情寡义之人。
张一清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如此看这个青年,他不知道,但他不能否认的是,自己似乎留意他了。
他看着他。贴皮的短发,百纳宗的道袍,光着脚。道袍下面除了短裤和一根储物带,浑身上下再无一丝一缕。这是什么情况?这是从哪里抓来的?张掌门有些昏了。这两个弟子有些眼熟,是执法堂的人吗?张一清看着勤殿门外的这一行人,暗忖。
张一清的目光又落在了青年身上。这一次,他看出青年身上正隐隐地散逸着丝丝阳刚之气,这阳气围着青年形成了一个蒙蒙的晕圈。张一清发现圈中的阳气非常精纯,只有那些长期修炼的人才可能拥有,而且也都未必是这般地精纯!张一清非常奇怪的是,他在青年身上看不到一丝修炼的痕迹,他可以确定这是一个凡人,和生活在凡界的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如此,这身精纯的阳气又是从哪里来的呢?掌门迷糊了。
迷糊的张掌门发现他正观察着的对象此刻也在迷糊着,确切地说,那是一种精神与身体上的萎靡。张一清瞟了一眼边上那两个弟子,他不问都能知道,不久前在这个年轻人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张一清暗叹着,不是为了这青年,而是为着自己百般呵护的百衲宗。张一清希望自己能撑得久一些,让百衲宗的弟子能够有成长起来的空间。
张一清正想着,他突然看到那青年在悄悄地靠向身侧那头紫色的大狗,一只手偷偷地摸向那狗。张一清一时没明白青年想做什么。定睛之下,他明白了,这青年想去安慰那狗。
再看向大狗,张一清又是惊奇!紫色、高大,方头大耳阔嘴,一身的腱子肉,看着就是力量奇大且无比凶悍的品种。奇怪的是,这狗此刻正缩成了一团,一副胆小、受气包子的模样!而且,可以看出,这副德性并不是暂时,应该是长期的。
“这是个什么狗?”张掌门完全看不懂了,纵使百衲宗自身就有不少妖修,也有不少狗妖狼妖,自己又修炼上万年,也从未见过如此形象、如此性格的狗。张一清感叹:“世界之大,真是无奇不有啊!”
然而,更让张一清惊奇的是,在青年与大狗之间,他竟然看到了一根细细的、隐约地散着紫芒的线。
“这是怎么回事?”张一清震惊了!契约灵兽必须达到一定的修为,凡人绝不可能做到!这青年为什么能够与这头狗契约呢?显然,这是一头狗妖,但青年并不是修士。张一清不能理解。
张一清看的出来,这头狗的酱色实质上是身体上那些浓郁的紫色在身体外部的反应,这或者是一种伪装,是企图降低紫色的天然选择,目的是不让人注意到他的特殊。这让他不由地又想起这一个下午在勤殿里发生的争执。
“怎么回事呢?”这会儿的张一清,对这青年和他的狗都来了兴趣。他向殿门旁的人示意了一下。
随着一阵沉重的声响,勤殿的大门缓缓地打开,在明媚的光照中等了很久的三人一狗终于“守得门开见人出。”
敞开了大门的殿堂内隐在光的背影里,强光下的陈村成了睁眼瞎,根本看不见门内的情况,也听不到任何声响。
看不到也听不到,陈村的精神更是紧张。从那场濒死之危后,陈村真的老实了,他再也不敢由着自己的性子。他不敢碰一下自己的收纳包,虽然他感觉到包还在;他不敢跟金子交流,尽管他能感觉到金子的沉闷。从他清醒到现在,金子都是这样地“安静”,可金子从小到大就没有安静过!他不知道这狗是被吓坏了还是被打傻了,或是什么其他情况。他不知道,也不敢去知道,心里十分焦急。
焦急中的陈村看着面前黑黢黢的殿堂内,猜不出自己又将面对什么,自己和金子的命会是个什么结果,心里一阵发苦,他不由地哀叹:苦逼的穿越。
不知里面传出了一声什么,陈村听得他边上那高个的厉声:“跟上!”
矮个第一,高个第二,陈村第三,金子跟着陈村,落在最后。
陈村跟着高个向殿内走去。他的眼睛盯着前面,耳朵却落在身后,就是这一刻,陈村明白了。金子急促的呼吸,让陈村担心这狗随时会紧张得倒地不起。
在高个子身后,就在陈村将要跨上那根粗大的朱红门槛的刹那,他悄悄地落了两步,错向了金子右侧。瞬间,他便与跟上来的金子靠在了一起。
一只再次伸出的手悄悄地抚在了金子的肩胛处。瞬间,陈村感觉到了那巨大身体微微地颤抖着。随着陈村轻轻地安抚,狗子的呼吸开始转慢,这让他放心了不少。
陈村看不清黑乎乎的殿堂内,里面的人却能看清他。在陈村略略轻松于自己的成功时,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殿内人们的笑话。如果不是掌门大佬们在,如果这里不是宗门最重要的议事厅,陈村早就被扔出去了!“凡人就要有凡人的自觉!”褚见利的观点在百纳宗里还是有着市场的。
陈村紧跟着褚见利进了殿。当褚见利站下时,他也立刻停了下来,与金子一起躲在那两人身后,低眉垂目,支棱起耳朵。
陈村认为,从识人的角度看,耳朵的能力远超出眼睛。有句话说,“闭上眼睛,才能打开心灵的窗户”,在陈村看来,“闭上眼睛,才能看清人的真面目。”几年的商场闯荡,陈村饱受的人性磨难,其中所获,陈村认为,在这个世界里也一样有用。“有人的地方必有江湖”。
“弟子赵成平、褚见利见过掌门!见过各位长老、各位峰主、各位堂主!”
陈村听到那矮胖子的声音,这是他头一次发现矮胖恭敬的样子。陈村之前就觉得这矮胖有些背景,在胖子身上,他能感觉到自己那个世界中那些二代的味道。陈村估计这位赵什么应该有老祖之类的前辈在这个地方,也许就在这间房子里。
“赵成平,你们查看的情况如何?这个人又是谁?”一个深沉得叫人压抑的声音响起。陈村仔细地听着,下意识地揣测着声音主人的性格,甚至形象。
赵成平回复道:“回禀堂主!我们在华山一带发现了变化,非常巨大。整个华山都不见了。”
“什么?华山不见了!怎么会这样?”赵成平话音未落,一片人声顿时挤满了大殿。
“是的,华山不见了,华山原来的地方现在是一马平川,全是岩土,应该是华山的内部暴露了出来。”赵成平继续回答着。
褚见利就站在赵成平的身侧,却仿佛完全不存在。他没有一点说话的机会,就好像整个实地勘察都是赵成平一个人完成的。不过,褚见利面无异色,也如周围那些人一样,认真地听着赵成平的叙述。褚见利明白,在这种场合下,自己这样的人应该如何做才得当。只是他没有更深地去想,场面中每一个人的修为都比他高得多,而伪装的秘诀并非是一时做到的精准,而是长期行为的一致。
“周围的情况呢?”另一个声音响起。这是个女声,声音清脆,语态却相当沉稳。陈村估计应该是什么得道高神。女神,也许很美丽,但不能看,神都不好惹!陈村必须接受教训。
“回禀师太!附近原本就没有多少人家,出事后就完全看不到人了。只有一处地方比较特殊。在华山东面的一个叫陈家村的村庄,整个村子与华山一样,完全消失了。那个村子现在就是个大坑。”赵成平再次回答着。
“全部不见了?!”
“这是奇怪了!会不会都陷入地下了?”
“如果全部陷入地下,那能够看到的表层会是什么样?”
又是一阵乱哄哄。
张一清听着殿内的说话,目光落在陈村与金子身上,问道:“这两个是怎么回事?”
“回掌门!他们是在陈家村发现的。当时,这个人正站在陈家村的界碑处。”
这时候,殿堂内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陈村身上,顿时,陈村感觉到了压抑,或者叫压力。
“抬起头。”
陈村听到一个男人的要求,这是在要求自己。见识了褚见利的凶狠,在这个世界里,陈村再也不敢有任何怠慢,他立刻抬起头来。不过,他并不是全抬,而是半仰着,甚至还含着胸。
“站直了,抬起头来。”那男人提了一句。
陈村只好站直了,抬起头,双目微阖向前望去。这时,他发现原来站在自己身前的赵成平、褚见利,不知什么时候都不见了。
陈村抬起头,眼睛微阖着,他看到了对面的中年人,那人的脸庞、那人的衣着。
平和、温和、随意、敦厚,诸如此类的形容词,陈村觉得都可以用在这个人身上,但陈村并不信。陈村不相信上位者的内在就真的如同他的外表一般。陈村不相信上位者,他不会与任何上位者交道,哪怕是目光,陈村不认为自己有什么资格与这些人交流。平等、平权?这些东西更是在他穿越的刹那,就已经被剥离,被丢在了那个让他思念到痛苦的世界里。
张一清看着陈村,他敏感到陈村情绪的变化,他觉得有意思。在这样的环境里,在如此大的压力下,青年还能来来回回地遛脑筋,这胆子可不是一般大。这是陈家村人?赵成平不知道陈家村人是什么样,张一清可是清楚!那是个非常古老的族群,远在百纳宗还不存在的时候,华山脚下就有着这么个村庄。没有人能说清陈家村人从哪里来,那些人也不会跟任何人解释,哪怕是百纳宗的探访!也许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跟脚。张一清这样估猜着。
大山中经历了无数岁月的陈家村人已经落地生根,成为了老实厚道的山里人、庄稼人,他们跟眼前的青年完全不是一回事!不一样的风格、不一样的味道。青年无疑是阳光的,但他身上根本就不存在那些属于山里人的淳朴憨直。
张一清认定这个青年来历不明,但有必要去追问吗?张一清想着。
正当人们以为掌门要亲自审问这个外表奇特、神情奇怪的青年时,张一清的一句话让全场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