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垂下头,她的十指紧紧相扣,好像是在回忆着那些不怎么美好的东西,格外紧张。不过她很快便克制住躯体不安的颤抖,开始与老人和孩子诉说自己的丈夫曾经的故事:
“他原本是很好的丈夫,只是有些喜欢喝酒,同别人玩玩扑克,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毛病。我是在社区大学与他相识的。毕业后,我到一家邮电公司做了职员,而他也成功进入水电公司工作,薪水充足,和同事们的关系也处得很好,时常有朋友和亲人来我们家中拜访。结婚第四年,我们有了爱情的结晶——我们的小宝贝凯特。在那以后,我们的家庭生活美满而幸福,有不少人都羡慕我们简单而快乐的简朴生活。
那时候帕瓦特一家还常常带着孩子来我们家中做客。凯特的成绩向来很好,我记得那时候她还时常会给小丹尼解决些困难的数学问题。
由于我们的女儿成绩在学校里位于前列,我就和罗伯特商议,将她送去私立的学校学习知识。你知道的,私立学校的收费向来高昂,而且门槛极高。可是凯特依然凭借自己的努力进入了那所高校。为了庆祝凯特的努力和幸运,我们俩还特地举办了升学派对,并在派对结束后诚心地向帝皇祈祷,感谢祂对我们的垂怜。”
“可惜的是,自那以后和谐美满的家就变了,”妇人嘲讽的语气让赛尔看出些端倪,“一切都变得不同。”
“那天的派对来了些他的朋友——或者说是狐朋狗友吧。都是些从酒吧里结识的混混和没教养的流氓地痞。我劝过他很多次,可他也不听我的,权当他们是自己的好朋友。
庆贺的派对结束后,他开着家里的车送那些人回去。或许我当时该劝劝他,如果我成功劝阻了罗伯特,也许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吧。可惜帝皇曾经说过,这世界上没有如果,只有既定的结果。从那天晚上起,帝皇仿佛闭上他恩赐幸运的眼睛,将不详与噩运带进我们的家庭。
我刚才告诉过你,他本来就喜欢喝酒和玩牌,那天他喝得很多,变得醉醺醺的,也不知道是谁提议他去赌场里玩上一玩,反正他就是去了,将我和凯特抛在脑后,只顾自己的快活。
第一次赌博给他带来了不少的收入——你知道的,人的运气总是在开始时很好。他那天赢了多少呢?是一万威尔?还是两万威尔呢?算了,那些都不重要了。反正自从他在醉酒后与狐朋狗友前去赌博的那个时刻起,一切的事情就都改变了。
你要知道,赌博对于人有着别样剧烈的吸引力。经历过牌桌上转手成千上万威尔的易手,人就很难回到正常的状态了。比起在赌桌上几秒几分就获得数万威尔的活动,凭借一月的劳动获得的一万威尔的工作又有什么吸引力呢?”
赵竹静静地托着散发着烟灰余烬气息的烟斗,发表着自己的看法:“没错,这就是赌博的可怕之处。一旦经历过那样获得金钱的刺激,就再难回归正常的劳动中去。”
妇人叹口气,她也很同意老人的说法:“您说得一点也不错。事实就是如此。很快我们家的噩梦就开始了。罗伯特先是赢了些钱,他没告诉我他究竟在干什么,只说那是辛劳工作的正当所得。不过他很快就开始暴露了,因为公司的经理特别来家里拜访过我们,从那时起我们才知道罗伯特经常偷偷从公司开溜,甚至有些时候根本就不去上班。
而且他终于开始输钱了——先是抵押掉家里那些无关紧要的小物件,再是些值钱的好家具,讽刺的是,那还是结婚纪念日时他特地给家里添置的。不过对于那时候的而言,那已经算不上是什么关乎痛痒的事情了。
再往后就是我所不能接受的事情了。他的手表和我的首饰都在一件件消失,他只是说急着用钱,我都没有去追问,只当作他是有自己的事情,因而没有去管他。现在想想,恐怕那个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他到底是在做什么了。
彻底将真相揭露的是一件我决不能容忍的事情。之前我告诉过你,我的女儿是在私立的学校上课——我们两个人都相信,只有那样高等而严格的中学能为她提供适宜的成长条件。
事情的爆发是在凯特的开学季,当我打开衣柜深处的保险箱时,却发现早就为凯特准备好的学费全部都消失不见——当时的我几乎没有思考什么多余的事情,就猜到究竟是发生了何种事情。我去找到罗伯特,和他大声争吵,原本就理亏的他总算是跟我承认了他最近一直在做的事——到城中最大的赌场赌博。
接下来的事情就没什么可以多讲的了。我拉下脸去和帕瓦特家借来凯特的学费,因为他早就把我们的存款都桃光了,连他自己最心爱的越野车都没有保留下来,尽数卖掉去收集赌资。我们结婚时的戒指他也没有保留,最后他甚至还把我们的家抵押出去,只为了他口中的最后一搏,他到那时还在指望靠赌桌翻盘,找回自己赌输掉的那些东西。”
摸摸赛尔的小脑袋,赵竹看向难以置信的他,说起最简单的道理:“赌徒只想翻本,然而那不过是他们的美梦。在赌桌之上,他们只有输的可能,永远没有赢的机会。”
“为什么呀?”赛尔有些不大理解其中的道理,“不都是随机的么?”
“能赢的永远是赌场,”赵竹拍拍孩子的头,语重心长地说,“等你学好数学,就知道究竟是为什么。”
“反正从那时起,我知道他完了,”看着眼前这对其乐融融的祖孙,妇人的话不由得有那么些伤感,“他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他了,他变了,变得彻彻底底,再没有挽回的可能性。”
“若不是凯特坚持,兴许我还不会同他离婚,继续陪他在追讨债务的日子中担惊受怕。所幸已经进入大学的女儿辩明事理,当她发现自己的父亲已经无法改变嗜好赌博的本性时,就果断地劝我离开他,所以,我们离婚了。悄悄的、静静的,没有任何人知道,哪怕他的同事和狐朋狗友都不知道。
离婚后,出于曾经的夫妻感情,我还是对他有所留意。他开始跟亲戚和朋友用各种理由借钱筹备赌资,从没有一笔还上过。他当然还找过我,也算是我蠢笨,居然还施舍了他一些钱。至于结局,自然是没有任何着落。他借过的钱从未有还上,欠得满身都是破衣服的窟窿一样的烂账。后来他谎称自己去搞投资,从朋友和亲人那里筹到数目不小的资金,但他又将那些钱拿去翻本,弄得他的名声彻底变臭了,再没有人愿意借哪怕一威尔的硬币给他。说得难听点,帝皇在上,他哪里还像是人!分明就是条乞丐街上的癞皮狗,只会向人点头哈腰,只为了筹措些资金,幻想着有天能翻本!找回他失去的一切!”
说到这里,妇人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开始抽泣,声音也变得哽咽。赵竹很识趣地抽出纸巾盒里的纸巾递给她,好让气氛不是那么的尴尬。
“再往后就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了,”用纸巾捻去鼻涕和眼泪,妇人朝老人投以感谢的目光,“他的事情很快在水电公司那边传开,他是彻底待不下去,最后被迫辞职。”
“说得好听些是辞职,实际上连我都知道,他分明就是被公司的经理开除的!只要是个不愚蠢的人就能看出来,罗伯特是彻底没救了。说是辞职,只不过公司里的老同事为了照顾他的面子,对外面的人随口乱讲的罢了。
自从被公司开除,他的行踪就愈发摸不清楚。有几次我在街口见过他,他穿的衣服破破烂烂,你根本看不出他曾经是水电公司的文员——帝皇在上,他已经被赌博毁了!到后来,我也是彻底找不到他,上次见到他也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那时我的凯特把我从路口拉开,她甚至不愿意多看罗伯特一眼——帝皇在上,那毕竟是她的亲生父亲呀!”
“你现在能找到他吗?”赵竹收回自己的烟斗,平声静气地同妇人说话,“或者说,你知道他现在可能的位置吗?”
“不,我不知道,”用纸巾捻了把眼泪,妇人连连摇头,“我已经三年没有在路口见过他了,只恐怕他早就死了吧。”
“不怪你,”赵竹站起身,拉着赛尔离开沙发,于分别前悄悄抽出一沓钞票,轻轻放在鞋柜上面,“任谁遭遇这种事,都会想着逃避。一切都是他的问题,而不是你的错。”
说完这串话,赵竹在妇人反应过来前拉上门,带着赛尔快步从隐藏在阴暗的巷道内的寓所离开。
“师父,”赛尔踮起脚,拉住快步行走的老人,心有余悸地问,“我们现在去哪里?”
“去罗伯特可能在的地方,”赵竹扭过头看向扯住自己的孩子,默默感叹着他身体内所蕴藏的怪异力量,“是时候去找他了。”
“师父,你怎么知道他在哪里?”赛尔又开始迷惑不解,“刚才那位阿姨分明什么都没有说啊?你是怎么——”
“要找到一位赌徒,自然要去赌场,”赵竹掏出烟斗将之点燃,“那是赌徒唯一的期望,甚至比他的家还重要。”
“真的…吗?”赛尔摇摇头,他有些不大相信。这世上还有什么地方的重要性能超过温暖又亲切的家呢?
赵竹吞吐起烟雾,拉着孩子从街道的斑马线穿过,向电话地图标注的目的地走去:
“等我们过去了,答案自然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