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斯科特的屋子后,老人张望着已经没几件家具的房间,切实体会到屋主如今的窘迫。
孩子将装着菜肴的塑料袋放到落着灰的餐桌上,局促不安地回到老人身旁。斯科特的目光有些惊艳地扫过那可爱的孩子,他还从没见过这样漂亮的小姑娘。
“斯科特先生,”赵竹看着仍然有些警惕的男人,“别紧张,来,让我们边喝边谈。”说罢,他将红酒瓶的木塞拔出,再打开拉紧的塑料袋,叫饭菜的香气溢满空荡荡的房屋。
从许久未打开的橱柜里取出被灰尘覆盖的高脚杯,斯科特连忙将它们拿到厨房,将水龙头的阀门扭到最左边,叫温热的水流冲击走灰蒙蒙的尘土,好让待会儿的酒能喝得干净些。
“很好,”赵竹擦去餐桌的木椅久未打扫的灰尘,在就座的同时将塑料袋内的饭菜取出,摆放整齐,“现在,让我们谈一谈吧。”
“你想谈些什么?”用刀叉挑动还冒着滚滚热气的牛排,斯科特像是很多天没吃饱饭的乞丐一样将它们吞入肚中,“关于城西市场的跑车案?”
“我想知道很多很多东西,”赵竹没有用刀叉触碰牛肉或者羊排,只是品味着高脚杯内散发着暗红色光芒的葡萄酒,“关于案件的前因后果,以及其中的各种经过。”
“有些话我不能说,有些事情我不能讲,”靠着鲜嫩可口的牛肉找回失落已久的饱腹感,斯科特顾不上什么礼貌,只是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嗝,“而且那些事情你也不能知道,或者说即使你知道,也不过是在自找麻烦。”
“你看过我的名片,应当知道我在为谁工作,”赵竹惬意地品味杯中之物,朝已经有些精神的男人善意提醒,“我身后的人不比那位歌蒂·米勒要简单,我有足够的把握跟她周旋。”
斯科特摸了把没剃干净的胡须,身下木椅的冰凉让他总有些不自在,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和对方将话说清楚,还是该遮掩遮掩。
“你不必担忧,”赵竹示意赛尔将手提箱给自己拿来,“我知道你无法拒绝我,因为——”
下一秒,斯科特的眼睛死死盯住已经打开的手提箱,再不能挪开。因为其中有着大把白花花的格威兰钞票,叫历经贫困洗礼的他没发抗拒其中的诱惑。
“五十万换你所知道的一切消息,不少了吧?”眼见对方的眼神,笑呵呵的赵竹知道自己的计划达成了,“现在的你贫困潦倒,我想你没有理由拒绝我的慷慨。”
闻言,斯科特攥紧自己的双手,用大拇指的指节磨蹭着自己的额头。他在纠结与挣扎中朝伟大的帝皇祈祷,祈祷祂能保佑自己作出正确的选择。
“不要急,慢慢想,”赵竹掏出自己的烟斗,点燃后缓缓吞吐起云雾来,“我们有的是时间。”
“好吧,”斯科特最后忽视老板给自己的警告,选择将一切告知眼前的神秘来者,“我会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的,尽我所能。”
“洗耳恭听。”赵竹替斯科特斟杯酒,摊开双手静候佳音。
“事情要从半年前的夏天开始说起,”斯科特将高脚杯内的红酒悉数灌进喉咙里,在体会着酒精灼烧感的同时努力让自己的头脑保持清醒,“那是七月十九号的上午,城西的农产品贸易市场如往常开张营业,四周的居民都到里面去采购自己所需的用品,一切都很平静,与平日无异。”
“罗伯特家的主妇在约摸十点左右离开自家的油量站,前往街对面的市场采购些午间所用的菜品,好为辛劳的丈夫与放学归来的女儿与儿子准备桌丰盛的午餐。
所有的事情都和平常没什么区别,肉铺的老板杰弗逊与她打声招呼,糖果店的主人汉斯给她递过预定好的糕点。罗伯特夫人就那样站在市场街道的中线上,与偶然相遇的熟识的两位朋友杰特先生与杰明顿太太谈说日常的话。
至于我为什么要提到这些人的名字,你很快就会知道——或者你可以找找那些旧报纸,里面有我所撰写的特别新闻。
若是没有接下来的事情,他们或许会和往常一样散开,各自在市场中采购所需要的物品吧。但之后所发生的情况,让所有都变得不大相同。
不知什么时候,一辆牌照为连贯数字组成的汽车突然在临近市场的分岔路口转了弯,笔直地冲进市场的大道里。
帝皇在上,我不是在同你遮遮掩掩,是我实在记不清那车牌号究竟是多少——我的相机和采访记录全都叫老板给毁了,我实在记不住那长串的数字,请容我喝杯酒,我的记性向来不怎么好,亲爱的老先生。
那辆车先是撞过正想回到店里的汉斯先生,将他如布球般击飞出去,甚至还在天空中翻了几个跟头——帝皇在上,我没同你开玩笑,这是我跟那里的目击者们调查后得到的切实口供。
红色的跑车在撞飞可怜的汉斯先生后并未刹住,而是调转车头,擦过那家临街的肉铺,将老板杰弗逊挤在墙上碾过,所幸他没有死,只是被弄成粉碎性骨折。帝皇在上,这是我在医院里同他亲口问的,绝对可信可靠。
我们可怜的杰弗逊先生有幸目睹之后的惨状,想必足以让他留下刻骨铭心的心理阴影吧。
跑车的引擎盖很快被掀开,你知道的,它就像张开的剪刀呈某种角度,富有力量与锋利的边缘。
至于下面的事就很血腥了,还是叫孩子回避下吧——好,乖。老先生,请听我继续说,还是别喝那红酒了,省的你到时候反胃。
站在路中央的杰特先生与杰明顿太太与罗伯特夫人没有反应过来,或者说他们想不到那辆红色的跑车会那样疯狂。
红色的跑车直直向他们三人冲过去,极高的速度让敞开的引擎盖成为锐利的刀片,将他们拦腰截断,肠子、脾脏、肝脏什么的内脏落了一地,鲜血与脏器四处横飞。
最惨的还是罗伯特夫人,她的两条胳膊都飞出去了,还是市场里的好心人捡起来,她的先生才能拼凑出还算完整的尸体交给殡仪馆的。”
赵竹吞吐着浓浓的烟雾,将它们弥漫到男人的面前,叫他连连咳嗽:“这些我都知道,我想要听的是重点。”
“什么?”斯科特颤抖的手从口袋里掏出根珍藏许久的香烟,和老人面对面竞赛起来。
“歌蒂·米勒,”赵竹抖掉烟枪里的灰烬,耐心地等候对方的答案,“那位红色跑车所有者的消息。”
“那也很简单,”已经有些醉的斯科特不怎么在乎曾经的老板给自己的警告,“我现在就告诉你——关于那女人的所有消息。”
“在被尸体堵塞住轮胎后,疯狂的跑车终于停止自己的运作,在市场的中央停下。而那位穿着红色高跟鞋与红色礼装——总之就是一身红色的车主也终于在众目睽睽之下露出真容。
很快就有人认出,这穿着红衣的漂亮女人是歌蒂·米勒——米勒家族的正牌夫人。
她好像磕了药似的,在血滩和断肢中骂骂咧咧,如癫痫般抽搐,疯狂叫嚣着旁人听不懂的话——实际上都是咒骂她丈夫的言语,貌似她的丈夫在外面找有情妇——当然,我只是听说,你们也别全信。
那之后有愤怒的群众控制住她,想将她扭送到警局去。可惜事与愿违,米勒家的保安很快寻到他们疯疯癫癫的夫人,将她从市场里夺走,送到不知何处去。
这件事很快惊动我们的警官和法院——当然,他们之后的裁决才是可笑至极。经过法院的审理,我们的米勒夫人统共向五位可怜的受害者家属赔偿一百万威尔的现金,至于那些被跑车撞伤、被保镖打伤的可怜人,顶多才分到几万威尔的医疗费。”
“然后呢?”看着学自己吞吐烟雾的男人,赵竹的情绪格外平静,“他们没有上诉?”
“当然有,不过被驳回了,”斯科特碾灭手中的香烟,看向老人身旁难以置信的孩子,“喏,你也觉得很是离谱,不是吗?”
“他们家有这样大的能量?”赵竹扭扭脖子,舒活有些僵硬的筋骨,“连当地的格威兰政府也不放在眼里?”
“开玩笑,在我们这里,他们就是政府,”斯科特向后仰躺,无奈大笑,“起初我还以为自己能有什么大作为,谁知很快便被老板炒了鱿鱼,你觉得他们的权势可算如何?”
“权势滔天,”说出串男人理解不了的字词后,赵竹拍拍有些慌张的小家伙,“连新闻都不许刊登,真是难怪了。”
“什么…是权势?”难以理解的赛尔费力地转动听到有些发酸的脖颈,“权势…是什么?”
“权力,”赵竹这般与他解释,“无上的权力,可悲的权力。”
“总而言之,”听不懂这老少二人在说什么的斯科特用调羹舀起大块的烩牛肉送进嘴里,“米勒家族是在格里斯很有影响力的集团,奉劝你们不要招惹他们,免得结局和我般尴尬。”
“如果这么想,那你就错了,”将装着钱的手提箱交给斯科特后,赵竹重新抽起烟,“我们有的是背景,有的是他们不敢僭越的法理。”
“这世上哪来的法理呢?”收下钱的斯科特近乎暴躁,他一把揪下几根头发,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倘若真的有,我何必窝囊成这番模样?”
“你是为正义执言,”赵竹站起身,如此宽慰他,“还有,今天的事不能与任何人说,哪怕米勒家的人来找你,你也不能吐露分毫。”
“为什么?”喝着酒的斯科特目送老人带着小姑娘离开,苦笑不止,“为什么?”
而老人接下来的答案却让他闭紧嘴巴,心里头止不住地震撼,脑子里更像是塞进团热乎的水流,让热气腾腾的血液流遍全身:
“因为我们替王室办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