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临近春天,特尔福的积雪依然没有融化。北地的严寒就是这样可怕,就算是春日的阳光也无法与它相抗。
在这样寒冷的城市里,外出行走的人多穿着厚实的羽绒外套,更有甚者直接窝在家里,不打算外出活动。
赵竹和赛尔就属于后者。此刻的他们正套着宽松的睡衣,卧在开着暖气的旅馆房间里,享受着寒冬内怡人的温暖。
在享受着空调输送的暖气的同时,赛尔仍没有忘记翻看手中的历史课本,做着老人所叮嘱的功课。他全神贯注地阅览着书本的内容,聚精会神地思考着其中的知识,只为弄清楚隐藏在知识之后的道理。
“感觉如何?”正在闭目养神的赵竹缓缓睁开双眼,看向坐在床铺上的小家伙,“不算晦涩难懂吧?”
沉迷书中的赛尔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思索着书籍内成串的文字与连贯的长句,推敲着其中蕴藏的深意。
过了很久,着迷在课本里的孩子才回过神来:“啊?师父,有什么事吗?”
“我问你,感觉怎么样?”赵竹温和的声音叫走神的孩子有些不大好意思,“关于这些书本里的知识,你觉得还算好懂吗?”
“还好罢…”合起手中的课本,赛尔挠挠头,学着赵竹的样子躺在床上,再歪过头看向一旁的老人家,“并不算复杂,大都是些外务部和战争部的事情。”
“确实不够复杂,”赵竹沉着的声音慢慢在房间内散播开来,“可若想搞懂,也并非什么容易的事情。”
睁着骨碌碌的大眼睛,赛尔也打心底同意老人的言语。确实,有关于战争部和外务部的那些知识固然简短,可若想明澈贯通包藏其中的知识与道理,却也并非什么容易的事情。
“你知道吗,孩子,”不等赛尔发话,赵竹已然开口说起那些事情,“只有共和国才有战争部这样特立独行的部门。”
“啊…”学习过格威兰乃至联邦、中洲历史的赛尔心里可有些疑惑,“是这样吗?我记得…不对呀?”
确实,若按赛尔所学习过的知识,那些国家与政权都拥有与战争部类似的军事权力机构。譬如联邦的将军联席会议,以及格威兰的王室总参谋部。这些部门都是相应国家内的最高军事权力机构,地位与共和国的战争部可以说是相仿。假使事实与赛尔所记忆的并无不同,那么赵竹的言论可算得上是彻头彻尾的错误之语了。
“你是指,”赵竹很快就明白孩子的那些小心思,他便笑呵呵地反问起赛尔来,“即使联邦与格威兰,也有着如同战争部一样的军事机构吗?”接着,他便数落起赛尔想的那些东西,“就像联邦的将军大会,还有格威兰的总参谋部?”
“是…是这样吧,”赛尔点点头,肯定了老人所说的话,“我想,它们都和战争部一样,属于一个国家里最高级的军事权力机构…”眼见老人一脸笑意地看着自己,他便继续将话说下去,“而这么看的话,它们肯定就是类似战争部的部门机构了…”
“所以,你认为它们的职能与战争部相同了?”赵竹替孩子作起总结,将他想表达的东西梳理到一起,“你认为,它们是与战争部一样独特的部门?”
“是…这样的吧?”赛尔觉得自己并没有想错,便如此回答。
“如果你这么想,那你就错了,”赵竹的话让孩子陷入新的迷茫,“好好思索思索,想想书上讲过的知识——联邦的总统与格威兰的国王又有着怎样的权力了?”
老人的话令赛尔思考起所学过的知识,于沉思中回想过去看过的内容。
联邦的总统与格威兰的国王究竟有着怎样的权力呢?
回忆着穆法在历史课上说过的那些话,问题的答案在赛尔的脑海中逐渐清晰:没错,根据联邦的宪法,联邦的总统是联邦武装部队的总司令;而依照《帝国法典》的叙述,格威兰的国王则是格威兰军队的最高统帅。
这也就意味着,联邦的将军联席会议与格威兰的王室总参谋部并非各自国家内的最高军事权力机关。最终的军事权力仍落在最高掌权者的手中——联邦的总统与格威兰的国王。
“那么…负责战争的部门权力并非最高,”想清楚其中的关系,赛尔便下达这样的定论,“它们之上仍有着其他的掌权者。”
“切实如此,这便是正常的权力模式,”赵竹自顾自地说着,靠住床坐起身,示意赛尔将窗户打开,再拿出烟斗点燃,“不论什么样的军事指挥部门,都需要听从最高领导者的命令方能存在于体制中。”
“那,战争部呢?”赛尔有些明白老人想讲的究竟是什么了,“战争部莫非不用听从人民议会议会长的命令么?”
“对,没错,”赵竹如此告诉赛尔答案,“战争部只听从外务部的直接安排,人民议会无权越过外务部指挥战争部,”抽几口烟,他继续与赛尔讲说其中的道理,“至于其他的事情,战争部则绝对独立,不受约束与管控。”
“这是…什么意思呢?”小小的赛尔有些理解不能,只得勉强质疑起老人,“刚刚不是说,战争部要听从外务部的直接安排吗?”
“意思很简单,譬如说我是外务部,你是战争部,”赵竹笑呵呵地同孩子解释话中的道理,“我只负责告诉你做什么,并且监督你做得怎么样,”看着赛尔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赵竹的神情变得格外满意,“至于你怎么做,我无权干涉,也无权管理。”
“不只是战争部吧?”听完老人的解说,赛尔可是恍然大悟,“所有的共和国部门不都是按这种模式运行么?”
“聪明,见微知著,”赵竹叼着烟斗,鼓掌夸赞孩子的机敏,“事实确实如此——这就是共和国运行的基础道理。”
“那,为什么要这样呢?”赛尔有些想不懂其中的原因,“为什么不像其他的国家与政权那样,让高层拥有掌控底层的权力呢?”
“因为术业有专攻,”赵竹的答案简介而明了,“若身居高位的人并非某专业的特长人士,那他们的计划与规划便不可靠,”看着若有所思的孩子,他继续说,“也因此,魔网进化出这样的权力机制,令权力分散到各行业的专业者手中,”稍作停顿后,他饱含深意的目光望向已然有些明了的孩子,“你觉得呢?说了这么多,你觉得战争部的核心是什么?”
听到老人的问题,赛尔托着腮帮子,转溜着自己圆圆的大眼睛,在旅馆的白光灯下捕捉着小虫子飞行的轨迹,思考着老人所说的问题。
战争部的核心是什么?这是个很难以回答的问题。纵使学习战争部与外务部的书籍已有半年多的光阴,很多共和国的学生对于这里面的道理仍旧是一知半解,更或者说完全摸不着头脑,干脆一无所知。
而赛尔明白,若要理解战争部的核心思想与理念,必须要从更高的层次去入手——外务部。
对于外务部而言,战争部不过是它的下属部门,战争部不过是它的子集而已。一如战争部是外务部的子集,战争也只是外交的子集。
如若想搞懂战争部的核心思想,只需理清外务部的核心思想;若想搞懂战争的核心思想,只需搞清外交的核心思想。
而外交的核心思想又是什么呢?很显然,外务部的宣传标语已经把一切都说透了。
“是利益,”赛尔坐起身子,看向另一张床铺上正在抽烟的老人,“战争部的核心是利益,外务部的核心也是利益。”
“很不错,但有些疏漏,”赵竹叼着烟斗的嘴咧起开怀的笑容,“若把利益换成正义,那就是份完美无缺的答案了。”
“什么意思呀?师父?”老人的话让赛尔有那么些糊涂,“您的意思是——”
“利益即正义、正义即利益,”赵竹吸着烟,缓缓吐出浓浓的白雾,“可正义又不是利益,利益也不是正义。”
“为什么?”赛尔彻彻底底糊涂了,无法理解老人自相矛盾的话语。
“因为人不可以为利益而战,”赵竹抽着烟的嘴仿佛有什么别样的魔力,它发出悠久而绵长的声音,诱惑着赛尔继续听下去,“但人可以为正义而战。为正义而战的人,无可匹敌,”语毕,他苍老的眼眸瞥向迷惘的孩子,“所以说,利益可以是正义,但正义必须不是利益。”
“可是…”想不清楚其中刁钻古怪的关系,赛尔只感到一阵阵头痛,“这不就和外务部的理论矛盾了么?”
“你要习惯这种矛盾,”赵竹将烟斗内的灰烬抖落,重新躺在床上歇息,“你既要知道正义即利益,又要坚信正义不是利益。”
“正义即利益,利益即正义…”赛尔缓缓念叨着冗长的外务部标语,“谨记,强权维护正义…正义不是利益,利益不是正义…”
“就是这样,”赵竹的声音平缓而宁静,“就是这样,继续这样理解,继续这样记忆。”
“唔…”挣扎许久后,赛尔还是摇着头放弃无奈的复读过程,“完全理解不了嘛…好复杂啊…”
“想不通就不想了,”孩子的话让赵竹笑了,他笑得苍老又惆怅,面庞上好像有着数不清的故事,“走吧,”离开床铺的他脱下睡袍,露出坚实的肌肉,从柜子里抽出自己的衣物穿好,“我们出去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