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京城蒋家如日中天。
蒋家老爷蒋济世所生嫡长子——蒋薇的父亲蒋清,年纪刚过而立,生性风流,模样极为俊俏,素有京城第一美男之雅称。
平日里也喜欢吟诗作赋,虽然写出来的东西都是些不正经的妖艳词句,与正道无缘,但偏偏极受那些京城公子哥们的追捧和喜爱。
自从蒋清凭着一首放荡不羁的“七步诗”在碧霞楼得了那花魁婉樱的青眼,更是一炮而红。京城所有纨绔子弟都争相出高价请那蒋清在扇子上题字写诗,当时蒋清一年来做这勾当,还小小的赚了一笔。
而蒋薇清晰地记得,三年前,也就是自己九岁那年,有位江南来的地主,姓胡名为,千里迢迢来到京城,为了讨得父亲那把珍贵的石头扇子,足足在东府等了一天!
而他得到扇子之后,如获至宝,还不等父亲开口,便主动提出用五十两白银收购。
今天,那把有着父亲蒋清字迹的石头扇子,才是蒋薇想要的东西!
蒋薇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回京城,但是这回京城的第一关,便是如何说服李姥姥和李为一家人放她走。
李家对自己很好,看到自己又要跳回那火坑,必然不会答应。唯有按照蒋清的字迹,临摹一封像模像样的信,才能说得过去。
李姥姥做了一辈子农村妇女,看不懂字倒好糊弄,偏偏李为是个不好骗的。他从小便作老爷子的陪读,后来蒋家举家搬迁,才接了担子做了农民。
他当年还时常拜访府中,对于蒋府小大爷蒋清的字是熟的不能再熟。
偏偏蒋薇最不喜读书,平时对老爹那些淫诗也不甚感兴趣,对于蒋清的字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而蒋薇已经命翠珠细细查过,如今这办百日酒宴的胡为,就是当日恨不得肝脑涂地的那个江南来的地主!
自己若是成功的偷出那把扇子,便可以让李踪找人按照字迹写一封信,自己便可名正言顺的回京。
而当年胡地主既然不惜浪费时间和金钱跑去京城,按理说应该很爱惜那把扇子才对,既然是“收藏”,就必然不会随身带在身上,也不会随便送给他人。那么,放置的的地方必然不会那么显眼。
蒋薇方才已经细细查找过库房,发现那里面多半是一些平时很久不用的东西,像老旧的家具,废弃的烛台,扇子想必不会放在里面。
一阵凉风吹来,蒋薇眸光微转,一切似乎豁然开朗了起来。
胡地主家虽然富裕,但毕竟是乡下人家,这诺大的院子中虽然布局模仿着京城,但这游廊旁边的各个房间外观,内部构造都十分低端,是最基础的设计。
除了那几个卧室,其它空房间里面的东西……方才自己仔细检查过一遍,都有些不伦不类,是乡下及其常见的器具物件。
但是,每一个房间都是这样的吗。
蒋薇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后院,只见那游廊尽头的房间,小门被砌成了紫黑色,上面挂着一个秀气的小匾,其上用几个龙飞凤舞的字体写着两个字——书斋。
这是这后院唯一一个普通乡下人家中不可能会有的房间了,蒋薇不相信这“书斋”里会放置镐头水桶之类的物件。
农村人多半是用蒲扇,或是直接用柴草编织而成的大圆扇子,确实很少有人用折扇,还是那极其稀有的写着妖艳辞赋的石头扇子。
那折扇既然是风雅之物,那必然是放在……这同样风雅的房间之中?
蒋薇心下微定,刚想推开书房的大门,突然只听游廊下传来一阵不祥的“砰,砰,砰”,声音近在眼前,仿佛就在脚底。
女孩的心猛地一跳——刚才只注意看着那游廊上,倒是忘了看游廊下有没有人!她猛地一个翻身下了廊,侧身躲到了一株茂密的树丛后面。
只听那“砰,砰,砰”的声音渐渐的逼近了,缓慢而空洞,倒像是……用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
很快,蒋薇便看到了那声音的主人。
只见那池塘旁边的石子路上,大山石的后方,缓步走出来了一个男人。
只见那男人穿着一件打着补丁的褐色长袍,正杵着拐杖在池塘边散步,其腰间的饰物在烈日下闪烁着耀眼的金光。看年龄也才是刚过而立之年,脸上却有饱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沧桑。
乍一看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叔,但蒋薇几乎是在一刹那间就发现了不对劲!
那男人的脚步不对,眼神也不对。
他如刀剑般的眉宇下方,那本该咄咄逼人的眼睛却蒙上了一层若有似无的白翳,虽然身子稳稳地杵着拐杖,脚步却凌乱的异常,似乎稍不留神便会摔倒一般。
他的眼睛,已经瞎了。
只见那男人缓缓地来到池塘边,又颤颤巍巍的的在石凳子上坐了下来,盯着平静的水面发呆。
那背影出奇的有些瘦弱和寂寥。
蒋薇愣了一下,从树后面走了出来,秀眉微蹙,瞅着男人的背影看了半晌,转身走了。
既然是个瞎子,那就不会发现自己,那就继续。
蒋薇回到游廊上,漫不经心的检查一遍四周,走进了书房,轻轻带上了门。
胡为书房的摆设,比起蒋家老太爷的“荟祥斋”简单了许多,但基本的用具也还齐全,也许是平时不常用的缘故,桌子上的笔墨纸砚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榻下有一个鎏金紫云小香炉,里面的香料早已经用尽,独自在那里显得有些没落。
在一次次翻箱倒柜之后,蒋薇终于在书桌下的一个木头盒子里看到了那些石头扇子。
这胡地主似乎十分热衷于收集扇子,一个不大不小的盒子里,居然整整齐齐的放了十几把!蒋薇几乎是第一眼,就看到了当年父亲写的那把与众不同的石头扇子。
蒋薇心下一喜,急忙将那扇子抽出,刚想塞进袖子,又出于好奇将那扇子“啪”的一下打了开来,瞟了一眼上面的题词。
只见那扇子上,用极其隽秀的字体洋洋洒洒写着七行小诗,明喻暗比,露骨至极。
十二岁正是渐知风月的年龄。蒋薇如今看到这灼人的文字,岂有看不懂的道理?
女孩一瞬间面红耳赤,急忙把扇子关好塞回袖子里。
自己对于父亲的回忆,除了那府里五个花枝招展,阴阳怪气的姨娘,就是整日不归家。没想到他居然能下流无耻到这般地步,蒋薇狠狠咬了咬牙,起身出门。
谁知出门刚走了两步,就看见一个晃眼的鹅黄色身影从前方款款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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