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楼下路灯自动亮起的时候,吴茉抱着个箱子回来了。
粉红色的塑料箱体,白色的盖子,上面还印了个笑脸。
“这是什么?书吗?”朵朵问。
吴茉利落地把床上饭桌拿出来,然后掀开箱盖,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放到桌子上。
锅边实在是太烫了,锅底还没贴稳桌面,吴茉就抽回了手,里面的汤汁颠簸了几下,洒出来了一点。
“水煮鱼??”朵朵既惊喜又期待地看着。
一大锅的鱼肉片被摆在了小小的桌子上,还正冒着热气,香气从石锅中散开,花椒的味道逐渐噬染了整个房间。
吴茉坐到床上,边吃边说:“给你讲个故事。”
朵朵被辣到牙疼,没在听他说什么,含含糊糊地说了声好。
她起身就去找了两瓶奶出来,拧开瓶盖后给了吴茉一瓶。
吸了几口后才感觉好多了,正诧异着吴茉不觉得这鱼煮得太辣了吗,她听见吴茉对她说:“你相信,吃了唐三藏的肉真的会长生吗?”
“……咳咳咳”朵朵被呛到了,惊悚地看着他:“这...这不是水煮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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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年前,在某个地方发生过一起拐卖事件。
被拐的是两个六岁大的小孩,寻人启示上的主要外貌特征描写是:一个皮肤偏白,瞳仁墨绿色。另一个体型偏胖,头发自然卷。
小白和小胖是同班同学,就读于希望小学一年级02班。
某天风和日丽,阳光明媚,希望小学放学了。
那天,小胖的妈妈没有来接她,小白的保姆阿姨也没来。
于是,两个小孩走进了人群中。
小白被小卖部吸引住,走了过去。
一辆黑色的汽车驶过,缓缓地降下了车速,后车门被打开了。
“啊”一声细弱的惊叫,小白抬起了头。
被打开的车门跳下了一个人,他把小胖的口捂住后迅速捉上了车。
那时,似乎这一幕没有其他的任何一个人看见,只有小白看见了。
他不知道在发生些什么,只是看见小胖在挣扎,他跑过去,跑去追那辆汽车。
汽车停下,一个男人跳下车。
然后,然后口鼻被布抚住,刺鼻的气体涌入鼻腔,小白晕了。
小白当天被卖到了一个语言不通的偏僻山村,那里的人讲着方言话,他半句也听不懂。
来领他下车的是个瘸了腿的男人,眯着眼把头探到车内,看上去大概四十多岁。
破旧的衣服和鞋子,整个人看上去脏兮兮的,但完美地融合进了这个村子的色调。
黑色的汽车扬长而去,消失在黑夜和远方,那个瘸腿的男人一瘸一拐地拉着小白往家门走。
“呯呯呯”他很用力地把自己的瘸腿甩到门上,然后一个老太婆骂骂咧咧地开门了。
她看见小白了,很显眼的一个小孩。
她把小白从瘸腿手上抢过,眼珠上下转动,两只手摸来摸去。
一阵咚咚咚咚的下楼声,两个姐姐蹦了出来。
一个短发,一个寸头,两人神情闪烁,像看见了新玩具一样看着他。
老太婆摸够了,她看着小白,手指指了指瘸腿,又比划了下门和天花板,边比划边说着当地的方言话。
一切都是陌生的,屋子很乱,光线昏暗。
小白从老太婆的衣衫上闻到了奇怪且难闻的气味,他想起了保姆阿姨以前给他涂过的风油精。
小白看见了墙边的一尊瓷像,张牙舞爪,很像电视上的怪兽。
瓷像被放在一个木盒子里,盒子靠着墙,旺盛燃烧着的红色蜡烛围了半圈,圈着那尊瓷像。
外面的昆虫开始鸣叫,他想回家了。
但,瘸腿把他拖进房间后绑在了一张椅子上。
瘸腿喂了口肉进小白的嘴里,已经冷却的肥肉让脂肪的味道变得奇怪,小白把肉吐了出来,还吐了口口水,口水恰吐在了瘸腿的眉眼处。
“啪”瘸腿打了小白一巴掌,然后唠叨着熄了灯爬上床。
床板微响,床上似乎还有一个人。
眼泪涌出,小白开始嚎啕大哭,止不住地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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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透过有些厚实的花纹琉青玻璃,逆光而看,像昏暗的房间里点了一盏灯。
小白睡醒后,发现自己已经被解开了,躺在了瘸腿的床上。被子被堆在一边,有股奇怪的味道。
本该让人炎热的天气,在这房间却可感受到一丝幽凉。
小白跳下床想去开门,但门肯定是锁着的,他拉不开。
门正对着的墙角放了一个尿桶,它的盖子只盖了桶口一半加一半的一半的面积,尿骚味肆意逸出着。
小白把昨晚用来绑他的那把椅子抬到床头,站起在椅子上。
光线被他小小的身躯遮挡住了三分之一,在身后的地砖上印上了一点影子。
这种窗户小白从来没见过,他不知道怎么打开,用手推了推,果然推不动。
他看见上面有一个可以用手抓住的东西,又掰了掰,但掰了许久,微丝不动。
小白跳下椅子,在半黑暗中摸索,手触摸到了冰冷,他尝试拿起来,物体很重,是一把锤子。
锤子捡起来不困难,困难的是举起来敲在玻璃上并能把波璃敲碎。
小白尽了全身的力,“哐啦”,破璃碎了。
一片青绿色填补了窗框的空缺,那是一棵树,树很大,而且很高很高。
小白扔掉窗缘上的玻璃片,然后用了很久的时间小心翼翼地爬上去。
把上半身探出去后,没看见一个人。
瘸腿没出现,那个老太婆也没出现。
他往下跳,几只鸡被他吓到,叽叽喳喳地飞开,扬起了一阵尘。
小白看见那扇门了,那扇银白色的铁门,只要走过去,打开它,就可以永远地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小白拉开了与自己眼睛同一个高度的锁铨,拉开后,门顺着门轴的力自动开了。
他小心翼翼地跨了出去。
门外是一片面积很大很大的空地,空地的最左边是一棵参天老树,树间挂满了植须。
空地往前,是一条没有尽头的马路,马路的两边,是同样没有尽头的金黄色麦田。
小白看看被天空刺眼的太阳照耀着的一切,某些记忆从脑中浮现了出来,是一辆汽车化成一道带光的黑影,从漆黑中消失的画面。
“就是这条路了,走吧,沿看它一直走,就会走回正常的世界里了。”他想。
小白随手捡起了地上的一根细长坚韧的树枝,就开始往前走,一直走。
但这种机械重复的行走没有持续了多久的时间,就被一只黑黄枯瘦的手打断了。
那只手扯往他的衣领,扯住他急速地再走一遍他刚才积累出来的路,然后把他推回那群鸡里面。
院子里的鸡再次惊慌地扑动起它们那并不能让自己真的飞起来的翅膀,然后扬起满天的尘。
忽然,一个人跪倒在地上,直立的上半身侧对着小白的正面小白看见了他的脸,是瘸腿的脸。
只一瞬间,那张脸也像他的膝盖那样跌落,贴在了鸡屎零落的地面上。
小白看见他的脖子,他的手臂,还有他露出来的脚,都布满了紫红色的淤斑,就像是他同桌大腿内侧那块叫作胎记的东西。
老太婆还有另一个小白没见过的阿姨,瞬间齐齐跪倒在地上把瘸腿的脸翻起,然后把他的上半身扶起来。
“死了?”小白想。
两个一老一少的女人把瘸腿抬进房间的床上就开始哭,自动无视了残破的窗户。
晚上那两个姐姐回来了,也加入了哭泣的队伍。
这种悲伤凌乱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了深夜。
老太婆从房间走到院子,四处翻动,似乎在寻找着些什么。
她脚步停住在了一堆杂物前,她把堆在上面的木头,干草,还有晾在木块上面的鞋子,都往身后方的空地上扔。
一阵车轮滚动的声音后,一架简易的木板车被老太婆拉了出来。
然后,四个人就把瘸腿抬出到这辆由一块很大的木板和两个轮子组成的“车”上。
寸头姐姐摸了下小白的头后,塞给了他一块饼干,然后,“哐”门被老太婆用钥匙重新锁上了。
五个人,或者说是四个人,一下子全都离开了,四周一下变得安静和空荡。
小白的眼泪像昨晚那样,在同一个时间点,涌了出来。
忘了哭了多久,小白睡着了,伴着鼻腔中残余的抽泣声。
梦中的小白在追着一辆黑色汽车,无论怎么追,这辆车也永远追不上,然后,一个人拉住了他。那个人拉住他后把他抱了起来,他的脸正好对着那个人的脸。迷茫间,那张脸开始出现青紫色的淤斑,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喝…”小白眼开眼,朝空中挥舞着,他再一次醒了,醒在瘸腿的床上。
小白朝旁边看,看见床上还躺了个女人,是那个比老太婆年轻很多很多的阿姨,应该是瘸腿的老婆,看上去应该已经睡着了。
房间门没有锁,是打开着的,窗边地面上的玻璃碎片也不见了,但窗户还是破的,而且另一扇完好的玻璃也被打开了。
他起身跳下床后,一个透明的身体从墙壁穿越,飘到了眼前。
“啊……”声音划破长夜,小白爬回身后的床上,缩到了床角。
那具透明赤裸的身体没有跟着爬上床,止住了脚步,站在窗户前,低头凝视着透进来的光亮。
小白爬动的过程中碰到了那个阿姨的腿,那个阿姨醒了,睁开眼后看到了眼前的一切。
她朝他唤了一声,他回头了。
小白也在黑暗中认出了那是谁,那是瘸腿。
瘸腿就这样神情哀伤幽冷地看着床上的女人,她和他对视了一会,下床走出了房门。
不一会,老太婆和她一起回来了,老太婆手上多了一个吃饭用的碗,她手上多了一把刀。
刀从手腕划过,血流了满满的一碗,她把它递给了瘸腿。
瘸腿含住碗缘,吞咽了几下后喝完了。
“哐啷”碗被摔碎了。
手指的透明开始消失,然后逐渐向中心漫延,一声极响极剧烈的怒吼从瘸腿的喉咙部发出,像来自地府的声音。
他撞向了墙,然后消失了。
许久,瘸腿裹着一张被单出现在了房间门前,他走了进来,步伐不再是一瘸一拐了。
老太婆扯掉他的被单,喜极而泣地触摸他的脸,他的身体。
瘸腿,又活了。
随后的一百多天里,小白每天都想着如何再走上那条马路,走回原来的地方,但一百多天后,他还是住在这个奇怪的地方,听着听不懂的语言,吃着难吃的食物。
但,在第一百零二天,天下了一场近十天以来最大的雨。
雨从外面涌进,把小白的整个膝盖淹没在水中。
随后,一阵轰隆声过后,整个村庄被埋进了泥土里。
小白再次醒来时,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旁边是眼睛肿了的妈妈和爸爸,还有穿着制服的警察。
一切都结束了。
整锅鱼早已被吃光,朵朵很认真地听着吴茉在讲。
“那小胖呢?”朵朵问。
“没再见过了。”吴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