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突然陷入无声的寂静,过了许久,天色变得阴暗。祭司看了眼昏黄的镜面,哥哥的面容已经有些模糊。
“你要睡了?”
“不然呢?”语毕,镜子里的人影又淡了几分。“别听信邪崇的话,大不了我去西山书楼找些秘术,总会有办法的。”
镜子里的人终于完全消失,它又变为了一面普普通通,毫无波澜的铜镜。
弟弟抱着镜子,淡淡道了声:“哦。”
西山书楼有个地下室,里面藏书甚少。据说素望山曾经出过一个有收集癖的族长,他对人间,妖族流传的各种秘术有很大的兴趣,因此怂恿族内投票修建了规模不小的地下室,专门存放收集来的各种“秘术”。弟弟曾经来过地下室,翻遍了所有羊皮卷,破旧帆布,半残不残的书卷,皱巴巴的空白纸张。他在刻过字的甲片和石块里翻翻拣拣,企图找到能让他和哥哥分离的秘法。
然而,他翻到的越多,越觉得修建地下室的族长不正经。又翻了一排书架,心里想道,那届族人风气不行啊。那么多书,应该是集众人之力吧?当他又一次翻到含有“龙阳七十二式”的书时,终于暴起摔书离去。
他知道地下室里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因此对哥哥的话几乎是毫无反应。此时他抱着那面模糊的铜镜,躺在宽大的躺椅上,不无惆怅地想,要是地下室能有用,我又何必找上邪崇呢?
窗外夜色正浓,寒意袭人。秋时与慕白已到了京都,歇在一家客栈。
一只黑鸟匿于夜色,探头望向二人所在的客栈。一片寂静中,远远传来乌鸦嘶哑的叫声。
秋时正伏案写信,慕白突然惊起,喊道:“是黑鸷!”
遮天蔽日的鸦群飞掠而来,树枝漱漱的落地声和杂乱的叫喊声混杂在一起,乌鸦的叫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仿佛近在耳边。一声极其尖利的叫声过后,两人一阵眩晕,再睁开眼,早已不在那家客栈。
此时似乎是深秋。瘦骨嶙峋的树枝弯曲着伸向灰暗的天空,上面零零散散地挂着几片要落不落的枯黄树叶。地上的草皮枯萎黑黄,散发着腐朽的气味。眼前有处一尺见方的水潭,水质浑浊,上面飘着几条半指长的银鱼。
秋时的手仍然保持着拿笔的姿势,坐在石头上,惊奇地望着这一切。
“我是在做梦?”
慕白苦笑,“要真是做梦就好了。”
妖族夺位的事已经结束,然而鸷鸟一族残存的余孽仍心存幻想,妄想再次谋权篡位。黑鸷的叫声,就是阵法开启的钥匙。慕白初到妖谷的时候,曾被黑鸷千奇百怪的阵法折磨得苦不堪言。不过后来经历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慕白看着眼前死气沉沉的山林,树干了,草枯了,泉眼变为了死水,目光所及,不见活物。半响,道:“生机断绝的地方,阵眼不好找。”若是找不出阵眼,他们的生气会像这里的植物一样,一点一滴流逝,最终消亡。
慕白对秋时说:“你在这里,不要动,保持体力。我去找阵眼。”
秋时突然想起了西山书楼中的阵法集。那本古字封皮的阵法集一看就是历史悠久,未翻开就能闻到醇厚的墨香。只是她没看。不过现在后悔也晚了,所以秋时从储物袋拿出纸笔,在上端记上一条“阵法集,熟读记忆”。
慕白开始敲树的枝干,寻找实心树。没有生机的地方,活物就是阵眼所在。
天色仍然是阴沉沉的,难辨早晚。一切好像与来时没有差别,可那树好像又佝偻了些。明明并不空旷,可慕白敲树枝发出的声音异常清楚,此处安静得诡异。体力消耗的速度比他想象的要快,阵法已经开始对外来者施压,每走一步,身上的压力就重了一分。
秋时坐在石头上,看慕白敲敲打打。
没有阳光,没有风,没有虫鸣,没有鸟叫。地上一片淡淡的阴影,可能是树的倒影,也可能是别的什么。秋时以为那片阴影是一动不动的,可后来发现阴影在逐渐变大。现在,那片阴影凸出了一个尖角,向秋时所坐的石头延伸,仿佛一根畸形的舌头,迫不及待地奔向它的猎物。
秋时闭上了眼睛,全神贯注地感知山林里的变化。身为山精,天生就对自然的一切有敏锐的感知力。她能感受到风的方向,能感受到星辰所在,能感受到草木生灵,种子萌芽,以及植物将死之时的愁绪不安。
可是现在,她什么都感受不到。这些似生非生的树,这些将死未死的草,竟像是虚幻。阴影爬上了石头,触及到秋时的裙摆,早就放到储物袋里的绿色蝈蝈突然高声鸣叫了起来。一种强大的危机感笼罩了秋时,她飞快地离开了石头。
那片阴影仍然不疾不徐,缓缓向秋时的方向蔓延,仿佛有灵智一般,秋时只觉毛骨悚然。
“慕白,快过来!那些都是假的!”秋时的声音急切又担忧,慕白的敲打声逐渐变得模糊,似乎已离得极远。
慕白听到秋时喊自己,立刻返回。
见到慕白,秋时语速极快:“那些都是假的!树,草,水潭都是假的!只有影子,地上的影子是真的!”
刚刚还向秋时爬来的阴影,此时又一动不动,极为普通。若不是秋时对自己刚才所见极为坚定,她可能就觉得是自己一时眼花看错了。
慕白觉得不可思议,当即对阴影发动了攻击。强大的妖力把地面轰击出了大坑,坑中,阴影已减少了大半,而且正缓慢退缩。慕白的黑色飓风追着阴影,不停撞击,直到地面坑坑洼洼,阴影也变得破碎不堪。
直到阴影退无可退,两人站在仅存的丁点影子前,看它不停变换形态,想要从四面包围的飓风中逃出去。发现自己做的只是徒劳,影子停了下来。
片刻后,影子站了起来,隐隐约约凝成了细瘦的青年男子。仔细端详一番,似乎长得还挺清秀。
他冲两人拱手作揖,歉然道:“在下名影。刚刚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秋时:“你是阵眼?”
影子连忙解释:“不,我被困于此阵多年,一直逃脱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