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颠簸,马车摇摇晃晃的走了大概七、八个时辰,两个人靠在一起,赵还清呼呼酣睡,佑凝的一双眼也仿佛要睁不开了,正要入梦时,感觉马车已经走在了很平稳的路上,佑凝撩开窗口的小帘子,外面天色已开始下沉,月亮像上了一层釉色一般通透,陆陆续续有灯火开始明亮起来,佑凝想着大概是到了某个城镇,接着看到前方的梁辰对姜瀚嘀咕了些什么,便分成了两路。又往前走了一小会儿,马车停住了,佑凝摇了摇赵还清,她半睁着眼睛,还一脸没从梦里清醒过来的样子。
姜淮走过来撩起帷裳来:“佑凝,我们到了,今晚在这家客栈留宿。”然后眼睛瞟了瞟一脸茫然的赵还清,又说道:“你和二哥先进去吧,我带她进去。”
佑凝应了一声下了马车,和姜瀚一起进了客栈,转头问姜瀚:“二哥,梁都尉他们去哪了?”
“梁辰去知县大人那,我们如今在安县,距离京城已有一段距离了,今晚就留宿在这,官兵们的吃住由知县来管,梁辰安排好将士们就过来找我们。”姜瀚一边说着,一边对店家道:“掌柜的,来四间上等房,过一会再送饭菜上来。”说着递过去几个银锭子。
店家接过银锭子应道:“好嘞,客官这边请。”
姜淮靠坐在马车的门框上,眼里含着笑意:“囡宁,快点醒过来了,一会去屋子里睡吧。”
赵还清打了个哈欠,抽了下鼻子,还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周身睡的暖暖的,整个人散发着浓郁的花香味道,躬起身来下马车,姜淮扶着她的手臂,一边说着:“听说这安县有很多有名的小吃,一会儿我带你去吃。”
赵还清耳朵里一听到小吃,的确是有些饿了,咽了咽口水:“什么小吃啊?”
“听说有一种炸酥肉,要将熬好的姜糖浆浇在上面,特别好吃,还有一种叫什么糕的,里面有大枣,红豆,又香甜又绵软,都是我听别人说的,叫上二哥和佑凝,我们一会儿就去集市里。”姜淮笑嘻嘻的说。
赵还清听他这么一说,肚子都叫了,低下头看了看肚子,脸色羞红,姜淮忍不住抿住双唇,明明没有笑,脸上却还是有笑意,赵还清可是看的一清二楚,圆柔的眉型都挤皱了:“可不是我饿了,肚子自己叫的!”
姜淮看她一脸死鸭子嘴硬的样子,扯着她的袖子就往前走:“好好好,你不饿,那一会我们不去吃了。”
“那可不行啊!出来新的地方,我们要好好吃一番,玩一番,到了筑城,才有力量好好做事情。”这话倒是和姜淮的想法不谋而合,姜淮去过很多地方,可都是随着王室里的人,这次,和二哥,妹妹还有囡宁一起,他是特别的怡然自乐。
这客栈看起来生意很好,门前挂着两只大红灯笼,吵吵嚷嚷的酒徒在板凳上谈天说地,吃酒的席位几乎快要坐满,两人上到顶楼,顶楼是天字号房,最豪华的包间都在这层,赵还清和佑凝住一间,姜淮和姜瀚各一间,还有一间是留给梁辰的。姜瀚见两个人上来了:“我叫了饭菜,一会儿店小二会带上来。”
姜淮把包袱递给姜瀚:“二哥,别吃了,佑凝呢,叫上她,我们去集市里逛逛。”
姜瀚指了指那间房:“佑凝刚躺下睡了,我还要在这等梁辰过来,现在还不算晚,一会稍晚些,这市集里更热闹,不如等片刻再去吧。”
姜淮指了指眼前的丫头,一脸无奈道:“她的肚子可是撑不住了,一会市集里汇合吧。”赵还清配合的点了点头,姜瀚瞧她的样子也就应了。
安县是个小县城,是个吃喝玩乐很有名的地方,物产很丰富,不像筑城,位置偏远,很多东西都是没有的。安县有一条主干道,分出来几条支线,构成了安县,其中一条支线上,美食奇多,各种酒肆到了后半夜也不打烊,许多过路商人来到安县定要买醉一番,那酒肆的陈酿香气隔着很远就能闻见,是当地人自酿的“伊人醉”,在京城也小有名气。
走到这条街上来,果真热闹非凡,赵还清看着街上一处围了一大圈子人,拉住姜淮就往前跑去凑热闹,可是怎么看也看不到,踮起脚来也无助于事,人实在太多,就扭头问姜淮:“瞧见什么了,说给我听听啊。”
姜淮说:“也没什么,就是卖艺的而已。”
“你就不能说的细致一点!”赵还清还是努力的探着脑袋。
姜淮低头看着她愁眉苦脸的样子,想了一想,委下身来,手臂拦住赵还清的腰身,一把捞在了肩头上。
眼前的视野突然开阔,赵还清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中间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壮汉手持一根棍子,然后从口中喷出火焰来,那火焰映过赵还清的瞳孔里,散发着异彩。
“好,好!”赵还清叫道,四周围着的百姓们也纷纷叫好,夸赞着表演。
紧接着就看见一个女子穿着与众不同,脸蛋儿红彤彤的,像是异境之人,她敲着锣,手中端着一铁盘子:“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咯,各位父老乡亲,看着给点打赏吧,我与兄长从远方而来,途中用光了盘缠,只求赚个路费,好让我们去得京城。”
赵还清正要掏银锭子,姜淮立刻出手制止,从自己腰间掏出几枚铜板,扔到铁盘子里,那女子连连道谢,赵还清看的一脸疑惑:“姜淮,你也太小气了吧。”硬是跳下来把手中的银锭子递了过去,随后心满意足的拉着姜淮离开了人群,两人离了人群,姜淮才说:“我们两人在外面,可不能轻易露富,被人盯上可就麻烦了。”赵还清倒是满不在意:“没关系的啊,姜淮,你什么时候这么细心了?”赵还清虽然不是心思浅薄的人,但在小事上,却会偶尔漫不经心,两个人走着走着就闻见一阵酒香,周围还有卖糕的,卖姜汁酥肉的,香气直直飘进两人的嗅觉里,便立马过去买了来,跑到酒肆里吃起来。
进了这家酒肆,姜淮招呼小二过来,问他这是什么酒的香气,如此浓醇。
小二咧嘴应道:“客官,一瞧,您和这位姑娘就是外地来的吧,这是我们安县有名的酒酿“伊人醉”您看看,要不要来一壶尝尝。”
姜淮一听这酒名字他是听过的,只是不知道是安县的名酒,就掏出钱来放在桌上:“那先来一壶吧。”小二拿了钱美滋滋的转头去取酒。
赵还清咬着一口酥肉,果真好吃极了,沾上淡淡姜味的糖汁更是别有一番风味,一边吃着一边用筷子夹给了姜淮一块儿:“阿淮,你快尝尝看,好好吃。”姜淮就夹起那块儿酥肉,肉外皮酥脆,内里极嫩。
“怪不得是有名的小吃,和咱们宫里的吃起来不一样,看起来做法倒是不难,就是那师傅的手法一看就是常年练出来的,炸肉的时间,糖浆的浓稠度,外焦里嫩,吃了一口就想吃第二口,真是美食。”赵还清听着姜淮说了这一串像是宫廷美食点评师傅说的话,不禁发笑:“阿淮,没想到你有美食点评的天赋呢。那你再给我说说,这糕吃起来什么感受。”
姜淮又夹起一块糕,装模作样的闭起眼睛来:“嗯,这糕,口感绵软,糯米口感细腻,配上大枣,像是在枣树林里沐浴阳光一般,实在是香甜可口。”赵还清听他说的话又想笑又想吃,姜淮立马夹起一块儿,堵住了她的嘴,小二递酒过来,姜淮倒上了两杯,拿起来闻了闻,果然香气十足,正要饮上一口,就听到沉重的脚步声,来人一屁股坐在了附近的椅子上,对小二大吼道:“来壶酒,一盘手切牛肉,赶紧给我上来!”
赵还清叼着一块糕,姜淮手握酒杯刚要入口,同时被声音吸引了过去,是刚刚卖艺的那喷火壮汉,敲锣鼓的女人也正坐在他对面。
“哥,你不要太粗鲁了,我们也是没办法,才要卖艺赚钱,不然,怎么去到京城啊。”那女人正劝说着那大汉。
这大汉“啐”了一口,一掌拍在桌案上,极为不屑的说道:“tmd,这南边的人可真不是东西,想去一趟京城,半路还让人偷了钱,哼,妹妹,我就和你说,这边的人都小气,心思太重,就爱算计北境来的人。”
女人眉眼低垂,听到这心情也不是太好:“我们应该多些防备的,只是不知道我们去到京城又该怎么办。”
赵还清看到这两人愁眉苦脸的,忙冲两人喊道:“是你们,表演喷火的那位仁兄!”
两人闻声双双朝赵囡宁望去,大汉眯了眯眼,那女人立刻笑靥如花:“这不是刚才打赏我们银子的那位姑娘吗!这么巧,又遇见你们了。”
“听闻两位是要进京。”姜淮突然开口问道。
女子顿了顿,接着点了点头:“这位是我哥哥,霍狄,我叫霍萤,我们是从北境来的,此行是要去到京城,只是,半路中被人偷了钱财,不得已只得卖艺赚些钱,两位,大概不是普通人吧,刚才出手那般阔绰。”
姜淮摇了摇头:“非也,我们二人是京城来的商人,正要去筑城办些事情,在下姜准。”
赵还清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给自己起了这么个假名字,看到姜淮示意自己,于是也说道:“我姓赵,你们叫我阿宁就行。霍萤姐姐,不如你们过来一起吃吧,我们要去筑城,听说筑城离你们北境特别近,你能给我们讲讲那都有什么好玩的吗?”
霍萤看赵还清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不像是坏人,而且刚刚又给了卖艺的赏钱,也不好拒绝,就拉着哥哥过去坐,霍狄一脸的不情愿,他素来讨厌南边来的人,但也不做声,任凭霍萤拉着自己。
姜淮看两人落了坐,招呼着店小二再多上几壶“伊人醉”,菜也是不能少了,要的都是店里最贵的特色菜。姜淮瞧见霍狄咽了咽口水,这两人一路上必然是舟车劳顿,就算讨厌南境人,可是拒绝不了吃食的。
“霍萤姐姐,这筑城可有很多北境的玩意儿吧!”
赵还清直唤霍萤为姐姐,霍萤也不反感这称呼,又抬起酒壶来给霍萤倒酒。
霍萤拿起酒杯,饮了一口:“嗯,筑城是南北通关口,有许多我们的人在那生活,自然也卖很多北境的物件儿,我们北境有一种很适合女孩儿的工艺品特别的漂亮,是一种头饰,镶有翠色的珠石,主要是颜色亮丽,是我们北境的工匠们一点一点绘制而成,若你见了定是欢喜的很呢!”
赵还清听了描述眼睛顿时放亮“听霍萤姐姐这么说,到筑城以后,我一定去买!那霍萤姐姐,有没有什么适合老人家的东西呀?老人家一定喜欢的那种,还不常见的。”
霍萤问道:“老人家有什么喜好吗,平时喜欢玩些什么?”
这还得姜淮来说,自己的祖母还得自己了解:“老人家平日吃斋念佛的,不喜太过奢华,对佛法深有研究。”
霍萤在思虑着,一旁的霍狄却开口了:“那不如就送石雕,你祖母既潜心佛法,就送石雕的佛像。”
“石雕?倒是朴素,但也未免太过平常。”在赵还清看来,这金雕玉雕太后不喜,可送石雕,太后也不见得开心。
霍狄冷哼一声:“你这丫头懂什么,我们北境的石雕可不是你所理解的普通的石头块儿,这石头是被黄河水洗刷千万年的石,经过百炼千锤,意味早已不同,如此受磨砺的石头,光滑无比,你见了可知道那成色非一般,再由我们北境的石匠雕成,传神达意。”说着说着霍狄自傲起来,看来对于自己北境的事物他是极敬重佩服的。
赵还清笑了笑,抬起酒杯来:“这位大哥说的是,是小妹不懂,敬您一杯。”
几人都拿起酒杯来,两三杯“伊人醉”下肚,话匣子也就打开了。姜淮一直琢磨着机会想询问他们要去京城做什么,此时,菜也齐全了,几人又吃又喝,他端详着霍狄的脸色泛红,就问道:“霍兄,霍小姐,看你们卖艺也要赚到路费,是有什么事情非要去京城不可吗?”
这话问的正好,霍狄最近心中一直憋闷,便抱怨道:“哎,姜老弟,你说,我们北境的就不是姜国的人了吗?一个个的都说我们野蛮,可也没见我们有欺人太甚的事情啊。我瞧他们才不上眼呢,不过姜老弟,你别上心,这话没说你,我看的出来,你和这赵小妹都是好人,只不过......”
霍狄收了话头,看样子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又拿起酒杯,猛灌一口才缓缓继续道来:“我们兄妹有个大哥,在筑城买了家小铺子卖些小东西,但是...但是被那狗县丞害死了!”霍狄几乎是咬着牙说完这句话,姜淮看着眼前的男人逐渐哽咽起来,而旁边的霍萤早已经红了眼眶。
赵还清被这场面搞的有些慌了,不停安慰到:“霍狄哥,霍萤姐姐,你们别哭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有什么需要的或许我们能帮你们。”
霍萤一把拉住赵还清的手,沙哑的说道:“赵妹妹,筑城的狗县丞嚣张跋扈,他儿子看我大哥一直不顺眼,可是,怎么我也想不到他竟然敢公然杀人。”
赵还清的手暖暖的反握住霍萤的手:“霍萤姐姐,你慢慢说。”
“北境冬天是极亢长的,很多时候夏天所能储备的粮食根本不够渡过整个冬天,北境的许多人就想着去筑城碰碰运气,哥哥也是如此,为了我们一家人能生活下去,就想着去北境卖些我们北境特有的工艺品,首饰之类的赚些钱,去筑城讨生活的还有许许多多的北境人,有些性格坚韧的,也总算在那里落了脚,就是这筑城的人向来不喜北境,只是我大哥,不知何原因被县丞的儿子盯上,折磨致死……”霍萤好像再也不能继续讲下去,每讲一句便心如刀割。
姜淮和赵还清两人心情沉重,赵还清更是越想越气:“霍萤姐姐,你们不必上京讨公道了,这个仇,我们帮你报!”
姜淮拉住正在气头上的赵还清,问他们兄妹:“那筑城的县令呢,你们去没去报官?”
霍萤抹去眼泪,眼神狠厉:“不过是蛇鼠一窝罢了,况且这事情不是简单的人与人之间的恩怨,我和哥哥去京城还要为北境人讨得应有的权力,北境是姜国的,更别说我们镇北侯曾经为皇室做了多少,现如今连通关进入南境都是困难重重。”
听了霍萤这番话,倒是让姜淮意外,镇北侯的名字一直被父皇禁止提起,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至今他也不知道。
“敢问霍小姐,是否知道有一批北境的山贼常在筑城中略夺粮食?”
霍萤听了姜淮的话愣了愣,随即点了点头:“若不是被逼绝境,大家也不想那么做。”
姜淮一双眼直直的看着她:“可是你们兄妹上京却还是相信着皇室,并没有和他们一起是为何。”
霍萤抬眼看着哥哥,霍狄眼中波光流转,逐渐变得坚定:“这是我的选择,我愿意去相信一次,就算我再厌恶,可是看着北境的大家变成贼人是我不想看到的。”
酒壶里的酒已经空了,酒肆中的人进进出出,赵还清听的心里难受:“县丞的儿子缘何要杀害你们兄长。”
霍萤眼中的红散了许多:“这件事等我们上京了一定会求个明白。”
姜淮突然伸手从腰间掏出一玉牌,递过去。
霍狄眼里泛着疑惑。
“凭你们二人到京城面圣是很难的,这块玉牌你收着,到了京城给侍卫看,他们自会为你二人安排。”
霍狄意识到眼前之人绝非一般人,面上仍透着迷茫,刚要伸手去拿,姜淮一下将玉牌按在桌子上。
“霍兄与那些山贼都是熟识,我也想请霍兄帮个忙。”
霍狄不解:“什么忙?”
“同你去京城的目的是一样的,如若我帮你,让你去面圣,你就要帮我,劝说你们那些在筑城当山贼的同乡们收手。”
“可以倒是可以,大家本不想做那勾当的,只是为了吃饱饭,如果我去到京城改变状况,我们同乡自是不愿做山贼的。”霍狄看向霍萤,似寻求她的意见,霍萤肯定道:“我们愿意,不过,怎么能相信你,你又想我们怎么做?你又是...何人?”
姜淮将那玉牌递到霍狄的手中,叫店小二递来纸笔,写下了客栈的名字:“明天一早,来这里找我们。”将饭钱放在桌上,就拉着赵还清离开了。
赵还清急忙朝霍狄和霍萤摆手示意:“明天见啊,霍萤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