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慈禧太后的骨气比哪个都大,敢向西方国家宣战,结果她一个人的骨气连累了全中国人民。今天的中国,不是一个“穷人”,也不是要做一个莽夫,不是为了骨气而“嗜血”,而是大国风度。
因为日本侵华给中国带来深重的灾难,中国人仇恨日本人是情有可原的,有良知的日本人应该正视中国人的这种感情,但是那种为了显示“骨气”和“血性”,要“杀光日本人”、“血洗东京”就十分可怕。现在的日本不是军国主义时期的日本,现在的日本人不是侵华的日本人。杀日本人,血洗东京,死掉的将是大量无辜的日本平民,这将犯下反人类罪,而不是什么“骨气”和“血性”。
按照中国愤青的逻辑,“二战”时的日本被美国扔了两颗原子弹,“二战”后的日本又被美国军事占领,日本愤青应该对美国奋起直击才对,抵制一切美国货,包括美国的资金和技术援助——在中国愤青看来,有骨气的人应该“不食嗟来之食”,不应该“有奶便是娘”,日本人应该宁肯站着死,也不要跪着生。可日本没有这样做,他们承认美国比自己强大,适当让步,虚心学习,为自己的生存发展赢得了空间,“二战”后迅速崛起成为世界第二的经济体。
不妨做一个假设,日本要是被一帮愤青绑架,为着所谓的骨气继续用血性跟美国抗争到底,那么,日本就不是现在的日本。日本用受的胯下之辱换来了国富民强,这种务实的精神应该值得中国愤青思考。何况,我们现在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奇耻大辱。
对美国,愤青也是同样的思维,认为有骨气和血性的中国人就应该跟美国人打一场核战争。仗着那股“骨气”和“血性”打一打不是不可以,可是打了之后怎么样呢?且不说目前中国的实力抵抗不了美国,就算实力相当,结果无非是中国和美国的城市和乡村被夷为平地。愤青自己以及自己的亲朋好友都做了“骨气”与“血性”的祭品,而自己还觉得十分值当,这样的“骨气”与“血性”难道不比野兽更加的冷漠无情?如果说这就是骨气与血性,跟犯罪有何异?
不要再拿抗美援朝那点陈年旧事来撑腰了,在那场与联合国军进行的战争中,中国死了多少人?为此付出了那么惨重的代价,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呢?对于这场灾难,除了纪念,我真的说不出什么与骨气与血性相关的自豪。现在,除了那些战争狂人,没有谁愿意看到中美来一场损人不利己的大决战。
爱与害只是一线之隔,没有理性色彩的骨气和血性都不值得称道。一个国家被一帮子打了鸡血的人玩儿,迟早会被玩完的。因为,这个国家讲“骨气”与“血性”,会惯于描绘宏伟蓝图,喜欢讲大目标,做远景规划,搞得人热血沸腾,跟着去做梦。大跃进那阵子,我们也是特别强调大目标的,在那个条件之下提超英赶美,目标比现在的愤青们不晓得高多少倍,然后大家都迷恋这个目标,骨气也特别的硬足,把树木砍光也要去实现,连家里炒菜的锅砸碎也要去实现,谎报亩产10万斤也要去实现,结果是可想而知的。
一旦目标成为唯一的追求,所有的手段以及手段的合理性都不必考虑太多,包括“骨气”、“血性”这些为达成唯一追求的目标而使用的手段也变异起来。恰恰在这一点上,我认为,无论多么宏伟的蓝图,也不能瞎忽悠别人用不正当的手段去实现,更不能用“骨气”、“血性”这些漂亮的东西来包装它。
“你们全家死绝”,“傻X”,“吃屎长大的”,“去你M的”,“你去死吧”,“你就是个汉奸奴才的胚子”,“我CAO你八辈”,“放你M的屁”,“一头猪的智商”……
当你听到这样的骂话,千万别以为是泼妇在骂街,而是一些自诩文明的人在发飙,是网络上的愤青在爱国。
因为跟愤青有过激烈的争鸣,我对愤青有近距离的接触和交流,也因为争鸣,而见识了愤青争鸣的方式和水平,在我看来,愤青取胜的法宝无非两样——辱骂和恐吓。
鲁迅说,辱骂和恐吓不是战斗。在愤青眼里,却是最有效的战斗。所谓辱骂也,就是先从人格上把对手置于道德的劣势,为自己战斗的正义加分。骂对手是汉奸、卖国贼、二毛、洋奴……这些带有明显政治和道德评判色彩的字眼加诸对手之身,单是跳进黄河里去洗刷就很费劲,这不正好让愤青痛打落水狗吗?这样,道理还没有开讲,自己已经占据有利地形,对手的堡垒开始松动,已经赢了对手几分。
在与愤青的争鸣中,“我被骂得狗血淋头,连祖宗十八代被骂光的也不少。这辈子该遭受的骂仿佛在这一会儿领受完了”。如若在愤青得势的时代,我早就不知何处去了,哪里还有机会在这里分析愤青的口腔问题。
有朋友可能会说,愤青跟你辩论是需要逻辑的,这是个头脑问题,而不是口腔问题,那么我告诉你,愤青跟我辩论恰恰是把头脑简化成口腔,或者将口腔等同于头脑,也可以说,很多愤青在谈物议事,就事论理时,用于思考的不是头脑,而是口腔。当你打算用头脑与之争鸣时,而他却用口腔来应战。这就难免会变成鸡和鸭的一场对话,把用头脑思考的人羞得落荒而逃,而愤青还可能会说,对方不堪一击,轻松就“骂败”对方(而非打败),得胜回朝,去领取五毛钱的赏银,或者根本就是“义务劳动”。这义务劳动也是两全其美的,既立了无赏的大功,又快活了嘴巴,于家庭于社会也并非无益。他们口腔里的秽物喷射到他们眼里的汉奸、卖国贼这样的对象身上,应该可以减少对社会其他成员的喷秽。
恐吓也是愤青惯用的手段。2008年底,在愤青抵制法国货的风口,我发出了一点理性的不抵制法国货的声音,在网络论坛上、博客上、QQ群里辱骂我的愤青不可胜数。还有的愤青“人肉搜索”到我的手机号,我还真接到过三个愤青打来的“问候”电话,辱骂是肯定少不了的,其中就有威胁恐吓的,警告我出门如何小心之类。
愤青就是流氓假仗义、瞎起哄的高人,并不是一帮亡命之徒。因为恐吓是不用有什么付出的,动动嘴皮就可以了,而一旦真的要有什么行动,就要有付出,他们断然不会去做。我们千万别忘了,愤青同时是一帮精明的人,就像他们打着爱国旗集体去冲击家乐福一样,那是因为他们知道那样很安全,如果不安全,他们自然不敢去。
就像一个愤青在网络上骂我那样:“若哪天杀人不犯法,我第一个杀了你!”哈哈,他是不是特期望那个“安全日”的到来啊。我要告诉他,在一个民主法制的社会里,他永远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但是在一个愤青得势的社会,这样的事随时可以发生。正是要防止中国倒退到后者,我要坚决地打捞愤青,中国少一个愤青,中国就多一分安宁。
当一个民族尚未进化到头脑,而仍停留在口腔甚至肛门的阶段,不能说如何之悲哀,至少跟“大国”不相匹配吧。大国自有大国之民,大国之民自有大风范,大风范应脱离泼妇之腔,这是一脉相随的。愤青的口腔问题或者说是在为大国之民抹黑,或者说明,我们离大国之民还远得很。因这些还停留在口腔的低素质人群的大量存在,我们还不配称大国。
口腔问题在愤青看来或许只是小问题,实则是个大问题,它不光是一个国民素质的问题,还是一个言论环境的问题。当一个民族在争鸣中不会用“摆事实,讲道理”来说服对方,而是用辱骂和恐吓来强迫对方听从自己,这种霸道的说话方式反映的深层问题是:
1我代表了“政治正确”;
2我代表了“道德优势”;
3我代表了“真理他妈”;
4我代表了“大多数人”;
5压根不把对方放在平等的位置上;
6对方在“乱说”,对方不能“乱说”;
7对方压根就不能有“异议”,不能有“话语权”,不能“多嘴多舌”。
所有这些,最后都流到一个大的问题池子里——对方不能言论,有也不能自由。
这样分析,难道不可以看出,愤青的口腔问题并非嘴巴不干净、没有素质那么简单?这背后深刻的,或许是专制遗毒在口腔上的残余,说起话来,难免带有一股“毒气”和“霸气”。这专制的遗毒就是不让人说话,不让别人批评,不让人自由言论,用辱骂和恐吓封杀别人。
现在,自然不能搞“腹谤”之罪了,但可以用汉奸、卖国贼来压人,用“问候”别人的家人、祖宗十八代来压人,目的是让对方“闭上鸟嘴”,最好是噤若寒蝉,只听一种声音,听莺歌燕舞,为上为妙。
这个时候,愤青的口腔异化成了钳制舆论、打压异议的最好工具,而愤青可能不明就里,稀里糊涂地把自己的口腔借给别人用作高音喇叭,他们却在“借用”中获得快感,这真是奴才的快感。
一个不能容忍不同声音的人不是一个成熟的人,同样,一个不能容忍不同声音的国家不是一个成熟的国家。愤青只进化到口腔阶段而非大脑阶段,是为不成熟的人。中国还有那么多不成熟的国民,是为不成熟的国家。
据说,现在有人经营“骂人公司”,专门替别人去骂人,根据骂的对象不同,骂的恶劣程度不同而收取“骂人费”。跟这些骂人公司的专业骂手相比,愤青的骂功绝不逊色,但人家专业骂手有钱可拿,而愤青并非“五毛”,骂人是没有什么收入可言的。不拿一分钱,照样骂得带劲,精神可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