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姐姐很久没有消息,忽然有一日,小蝶使衔来一张朵云轩的粉红色信笺,邀约信上写明是她出嫁前最后一次朋友聚会,她将要嫁为人妇,以后姐妹相聚的机会不多,见信后来不来都给个回信,晚宴于明晚申时举行。
我飞笔写了回信,在厨房寻了些花蜜谢过小蝶使,让它衔信回去了。
梅姐姐一向高傲,我是她为数不多谈得来的闺蜜。我仔细计算了我和她之间友谊的尺寸和厚度,决定送她半匹绢,刚好够她一家三口做一套胡服,至于生双胞胎,我就不管了。
第二日下午,堪堪练完一套剑法,那男人见我朽木不可雕也,自顾自摆弄那把陌刀。我作势要出门,那个男人急忙追过来,拉住我衣服:
“含羞姐姐,带我出门好不好?我很久没见到马了。”
我用手指点着他的额头,一个字一个字吐出声来:
“你-要-听-话,我-就-带-你-出-门,嗯?”
他说:
“我听,我听。”
我说:
“你且去换身新衣服,昨天我做的那套。”
他依言进屋去了,不多时转身出来,我的眼前一亮,他穿了一套纯白翻领紧袖劲装胡服,腰勒黑色胡带,胡带上挂着算袋,足登黑色半筒马皮靴,头戴灰色翻檐胡帽,衬着他磊落的身材,显得俊逸敏捷。只是胡帽颜色不搭调。
我说:
“也罢,我拿桑伯伯的黑色折上巾你先戴了,回头再说。”
我对他说:
“如果有人问起你姓甚名谁,家人若干,你又如何对答呢?”
他张口结舌,说不上话来。
我说:
“过来,姐教你。你就说姓桑,桑树的桑,名字就叫勇士好了,听到没?”
那个男人说:
“嗯,我本来就是个勇士。这名字好。”
我又说:
“你不要胡乱说话,我叫你站就站,我叫你坐就坐,不可失了礼数。”
他说:
“我听姐姐的,但是我们要去哪里呀?”
我说:
“吃酒席去,有鱼。”
天色渐暮,我解了门上咒符,取出半匹绢让他背了,自戴了纱巾,我们一起站在剑上,我念了咒语,喝一声“起”,剑就漂浮起来,载着我们往前飞奔。
也许是害怕,他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他的手温暖而有力。我总觉得不自在,总觉得那是一把烙铁,就要在我的肩膀上烙下一个专属烙印。一个男人的专属烙印……我有些羞惭,我竟然把自己想像成一匹母马了,真是范剑。
到得梅家,门口有付对联,“性傲能敌霜雪,福门自有祥瑞”,横批是“唤春先锋”,倒也不错。院落梅丛中有几只仙鹤徜徉觅食,一派悠闲景象。进得屋门,大厅摆好几张八仙桌,酒杯倒也齐整,一水的越窑千峰翠,绿如楠竹,酒壶却是用整个竹根雕出来的,壶嘴是旁生竹枝,相当别致。
大厅里有两个人,梅姐姐和她的堂姐腊梅。见我来了,说:
“好了,救主来了,含羞,你字写得好,今天麻烦你做个知客僧,把来客礼单登记一下。”
瞟了一眼桑勇士,说:
“你带的跟屁虫?”
我说:
“御前带刀侍卫。”
腊梅把小桌子搬到大门口,说: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我自搬了把椅子在小桌子前坐下,桑勇士寸步不离,在我身后站岗。
来宾陆续到了,水仙送了条金华火腿,芙蓉送了秘制金粉酒一坛,菊花送了蚊帐被褥,木兰送了摇篮童鞋帽袜,兰花送了文房四宝,祝含羞送绢半匹,黄连送枣干一百斤,花生若干,荷花妹妹送藕粉一袋。等等。没想到神秘的万花庄主也来凑热闹,而且出手不凡,送一箱82年的蜂王浆。
她是个中年女仙,腰仍然细可盈握,可惜眼角抵挡不住岁月的侵袭,布满鱼尾纹。
大厅里笑语喧哗,夹杂着拖动椅子声,有人试吹竹笛声,狗啃骨头声,拍打小儿屁股声,小孩挣扎哭叫声,发簪掉地生,传菜走动声,筛酒噜噜噜声,寒暄呼唤名字声,后堂倒菜入油锅声,有人失声惊呼,杯盘打烂声,狗被踢后的低吼声,几达鼎沸。
空气中弥漫着油烟味,酒菜香味,头发没洗干净的油垢味,铅粉胭脂味,狗毛臭味,煎豆腐的焦香味,胡人的腋臭味,少女体香味,鸟毛烧焦味,竹酒壶的清香味,仙鹤屎臭味,这些气味在空气中往来冲突,犹如十八路反王怒目纠缠厮杀。
那笛子声断断续续,来来回同一个曲调,犹如梁山伯与祝英台在桥上十八相送,缠绵是缠绵,可惜每回相送都没有新意。夹杂着狗叫,更显得滑稽。
我见客来得差不多了,收了账目,交到梅姐姐手里,叫桑勇士搬开桌子,把狗赶出去,真扫兴。
腊梅见我无座,招呼腾开两个座位,桑勇士仍然想站在我身后,被腊梅姐硬按着坐了。
首席的是万花庄主,她在致词,声音穿透力强,盖过了所有噪音,威严犹如一个看透世间百态的鸨母:
“各位来宾,各位神仙,今天我们来到这里,欢聚一堂,是为了庆祝梅小姐和竹先生正式缔结婚约。从今往后,他们要在一起工作,一起学习,一起接受所有亲友的祝福。他们也将从熟悉到深刻了解,从深刻了解到彼此融合,这需要一个过程。希望你们戒骄戒躁,继续努力,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无论疾病还是衰老,都无法改变你们的选择。最后,祝你们永葆革命青春!”
大厅里欢呼起来,大家鼓掌叫好,称赞领导英明。
随后酒量好的开始串桌,敬酒劝酒,拍马溜须,吹牛海侃,天南地北,天宫动态,神仙秘闻,天兵新武器,法术竞技联赛,明星嫦娥的花边新闻,她和天蓬元帅的友情互动,胡椒粉行情,骡马市市场涨跌,彼此留下通讯地址互致问候。我知道最终不喝躺下几个,酒席就不会结束,于是悄悄把桑勇士杯里的酒换成了水。
酒席的主人终于出现了,梅姐姐身后跟了几个堂弟,她的终极武器是一坛女儿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