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桑勇士只是个伤兵,如果正常的话,桑伯伯治好他的伤,送他点路费,让他自己回天宫找大部队,这出戏早就落幕,他也不会成为本姑娘的男一,不会有那么多诡异离奇的事发生,这些事比天宫里没阉干净的太监还荒唐。
他就是个破坏精,有一次把大厅里的计时沙漏拆开来看,装不回去。沙子细细碎碎地漏出来,铺满大厅的地面,流沙像春天的忘川潮一样越涨越高,桑勇士惊骇地奔回自己的卧房,流沙越涨越高,很快堵住门楣,接着传来大厅屋瓦的脆响,许多瓦片飞向天空,接着流沙像密集的喷泉水柱飞向天空,落到残余的瓦顶飒飒响,接着,流沙滔滔不绝地从瓦檐滴水落下来,把我吓得不轻。流沙不甘不愿地又喷又流,堵住我的房门,眼看要将我活埋,桑伯伯打鱼回来,嘴里念念有词,流沙的喷泉终于止住了,但是瓦檐仍然滔滔不绝地漏下沙子来。
桑伯伯找来铁锹,叫上桑勇士,在我的卧房门前铲出一条道路,桑伯伯悲痛万分地说:
“这是飞
沙钟,是我儿子桑葚在法术竞技联赛守擂成功获得的奖品,可以轻易造出一片沙漠,是魔界的大沙器之一。你弄坏了,你不肯做我儿子,你赔。”
桑勇士指着我说:
“我把那付盔甲赔给你好了,我不做你的儿子,你身上臭,我要做她的弟弟,她身上香。”
桑伯伯把铁铁锹往沙堆上一拍:
“你敢嫌劳动人民身上臭!我家的饭菜你倒不嫌臭!吃里扒外的东西!”
他没要那付盔甲,因为他贫且益坚,不屈不挠,定要把这个细皮嫩肉的将军改造成劳动人民家族合格的继承人。
他在灶台的烟囱挂起老桑家的金色族徽:一棵树叶茂密的桑树上趴着一只肥大的蚕,然后从涿鹿大战说起,牧野斗争那个酒池肉林的爱把大臣做成烧烤的挖出七窍玲珑心的比干嫁祸于妲己的力格猛虎的纣王,诛祖龙,绿林好汉,红眉军,三国争霸,隋唐决斗雄阔海,穆桂英挂帅,一百零五个英雄与三个母雄之间的情爱纠葛,红巾军,神机妙算刘伯温。
桑勇士被这些故事迷住了,就像那个听了一千零一夜故事却对身材美妙的新娘毫无兴趣的愚蠢透顶的国王一样,乐不思天宫。终于有一天,他郑重其事地把自己的手掌按在这个族徽上说:
“我必会让这个族徽大放异彩。”
听他说话的语气,简直是个大言不惭的政客。
他用深邃的眼神看了我一眼,仿佛我是他留在这里的罪魁祸首。我对他的眼神感到恼怒,我一脑门子想的根本不是他,而是天宫让人流连忘返的天街,那里有最新款的绣牡丹的短襦,逛完街后有传播小道消息的连绵不绝的夜宴,一不小心就赚得盆满钵满的外放肥缺,没阉干净的太监和宫女的私生子,一步三摇的升迁机会,平康里教坊司剧院的演出。
桑勇士,我呸。
桑伯伯从来不对我说这些,本姑娘也对这些不感兴趣。一些老掉牙的故事,也值得一提再提,这些故事甚至不如一本菜谱有趣。
那时我在绣一对戏水鸳鸯,湖纱已经崩在竹绣圈上,不知如何下针。说说笑笑的男道友倒是不少,真能让我开怀大笑的几乎没有,敢让我哭的恐怕是冬天结冰的忘川水上徘徊的水鸟:飞绝,踪灭。
桑勇士就是个抄袭精,他把许多桑伯伯讲的故事原封不动一字不差地讲给我听,我虽然不耐烦他的滔滔不绝,倒是记住了几个小故事。
有个神仙叫做铁拐李,做了一付比天高的高跷,跨上一步,就可以从大唐长安街到灵山,参见佛祖,比筋斗云还更快,也可以一步从长安街跨到扶桑,拍天皇那个吉祥物几个耳刮,然后脚步一歪就到了蓬莱仙境,在那里吃上一顿烤天鹅,看卖火柴的小女孩如何跳海淹死。
还有一个故事讲述了一个会吹笛子的小孩。这个小孩揭了一张皇榜,皇榜上说,谁能消灭境内的老鼠,止息鼠疫,国王就把这个宝座让给这个贤人。这个小孩信以为真,吹起笛子,把所有老鼠引入河里淹死,结果被推上了断头台,罪名是他的笛声导致五百个小孩心脏破裂而死,犯有谋杀罪。吹笛子的小孩临死前叹息道:
“我相信了皇帝的话,就成了世界上最大的傻瓜。”
还有一个故事讲述了一个神仙陷入长期无事可做的状态,为了排遣空虚,以免造成消化不良,他每天把稻谷一粒一粒地剥去壳,只剥够今天吃的份额,以免明天无事可做,陷入胡思乱想,像金圣叹一样被送上菜市场。
他用天真的语调讲述,坚信这些故事的存在,犹如正青春的我坚信爱情的存在一样。由于分心,我的手指被绣针刺破,桑勇士抓起我的手往他嘴里放,就像一个贪婪的吸血鬼一样。
我慌忙缩回我的手,犹如受惊的河蚌缩回斧足。这个世界假如爱情不存在,那么这些故事就不曾发生过,我可以安稳地睡上一觉,遗忘桑勇士像小牛舌头卷起一根车前草一样吸吮我的手指的吸血鬼行为,遗忘他会摆来摆去的耳朵。
为了答谢他的新奇故事,我教他捏面人,孙悟空猪八戒什么的,带他认识周围的亲友,叫伯伯叔叔阿姨哥哥姐姐。他学得挺快,好像身上有股灵气,让我教得愉快,他学得轻松。
他就是孩子嘛,以前娇生惯养,什么都不会,还颐指气使,胡作非为。当然,现在他被那几个手脚铃铛迷住了,学跳胡旋舞,挺合节拍的,铃铛震得我耳朵疼痛。
后来我让桑伯伯用卖桑葚的钱买了一个西洋自鸣钟,每个时辰都敲一次,桑勇士对这个稀奇玩意儿似乎心怀恐惧,每当自鸣钟敲一次,就对我说:
“这里面有妖怪!”
我也解释不清楚这些问题,劝桑伯伯让他去读书。桑伯伯说:
“我就没见过状元有几个在仙界留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