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细细碎碎的往事,犹如我细细碎碎的沉思。
我写完检查之后,自回家中。笛声像是有气无力的午后阳光。我对于这场恋爱做了总结。
到底是怎么开始的?忘记了。好像是从一些他嘴里吐出来的鸟叫声开始的吧,他模仿得惟妙惟肖。他会给我讲桑伯伯那里听来的莫名其妙的故事,我给他洗洗衣服,叫他抓住衣服的一头一起绞干。
我喜欢他什么?帅气当然是一部分,满嘴跑火车,很多奇闻逸事从他嘴里冒出来是一部分,他听得懂我的洞箫曲意也是一部分。
他自然对我是感恩的,不然不会那么乖巧听话。他爱上我了吗?未必。因为他会心怀愧疚,认为不应该。
所以就不合拍。
当然对他太严厉也导致他的反感。他和我在一起觉得压抑。没人会自然而然爱上直接的顶头上司,大多是敬畏。
所以我错得离谱。
他和荷花很自然,没有那么多心理顾忌,热烈奔放,个性张扬。
他也没什么错。
但是他把背甲当掉换酒喝,就是个疯子行为。如果荷花知道而不劝阻,这种爱情就是欺骗。荷花如果爱他,就不会不在乎他的性命。
这是荷花在报复我,这不是爱情。
我释然了。
马上就会有惩罚出现在他们之间,一个疯子和一个农村小妇女,无钱无势,今朝有酒今朝醉。兔子尾巴。
我的梳妆盒震动起来。不一会儿杨梅出现在我面前。
杨梅见了我,欲言又止。
我请他喝茶吃点心,杨梅说:
“我的俺答罕在哭呢。”
我说:
“他那么快乐,又有爱情又有美酒,还有艺术,他快成梵高了,美名天下扬,他哭?他该做梦都笑出声来才是。”
杨梅说:
“不是那个样子的,荷花不煮饭的,顿顿要吃饭店,而且不买马料的,我是俺答罕把背甲当掉,两天就把钱花光了。没钱就饿肚子。”
我笑了起来:
“你的俺答罕那么荒唐,怎么不把前甲当掉继续喝酒。”
杨梅说:
“他要去夺锦旗了,没有前甲领导不会让他上场的,没资格。”
我说:
“那就不夺嘛,当个大头兵就行,年年在泥塘里挖藕,得血吸虫病,走路都走不动。”
杨梅说:
“可是,他答应夺了你个锦旗给荷花做订婚礼物的。”
我说:
“杨梅,你到底想说什么?”
杨梅支支吾吾地说:
“他想让你帮他……”
我说:
“杨梅,看在你是他的俺答罕面上,我不扇你耳光。他甩了我,还要我帮他夺旗送给他的新欢,你们草原上的汉子都是这么奇怪的吗?”
杨梅的脸腾地红到耳后根,说:
“我劝过他来着,他说你是他的太皇太后,而不是他的妃子。你一定会给他礼物祝贺他的订婚。”
我说:
“他这个灰孙子!我会帮他的,不过不能让荷花知道。他不会穿半片盔甲,明天路过我家门口叫他停一下,我帮他穿紧,可是他许我什么东西?”
杨梅说:
“他什么也没有,但他只会吹笛子,所以他会为你吹最后三支笛曲,然后把那支笛子送给你做留念,终身不再吹笛。”
我叹了一口气说:
“他还是懂我的。”
杨梅说:
“含羞姐,你别哭呀……”
杨梅又说:
“他太傻,明明荷花在骗吃骗喝,并不在乎他比武什么的,也不会穿盔甲,也不煮饭给他吃,天天撺掇他下馆子喝酒,他就是鬼迷心窍,他没有含羞姐帮他,即使夺了锦旗又怎么样?迟早被送进养元道馆当陪练,成为蛊灰。怎么劝不听的。”
我说:
“他没文化,别人怎么蒙他他根本不知道。杨梅你们该读点书。”
杨梅说:
“含羞姐,你教教我们,我会劝他回来的。”
我说:
“杨梅,你帮了我的忙,以后开蟠桃宴的时候,必有你一份!”
杨梅说:
“一定!”
杨梅又说:
“含羞姐,你做的鞋子真好穿,不知道怎么搞的,特别舒服,处处平整舒适,不臭脚,沾了泥巴,水一冲就没了,一刻钟就干,你的手真是巧。”
我说:
“你还不知道呢!那叫步云履,孙悟空闹天宫时穿的就是这种鞋子,全是龙皮做的,伸缩性好,耐穿,不捂汗。光买龙皮花了五百七十贯,本姑娘花了十九个晚上缝出来的。还有一双做了一半,做好了送给他做留念。”
杨梅说:
“五百七十贯?那得多少钱?”
我说:
“桑家二十年积攒不下来。”
杨梅说:
“啊?那么多?”
正说着,那匹马踢踢踏踏跑回来了,说:
“杨梅,给我点蜜茶喝,渴死了。哎,我好几天没吃到料豆了,饿瘦了一圈。荷花家门口只有一片烂泥地,围墙都没有,蚊子特别多。咬死我了。还有一片藕塘,塘水真臭。一天都呆不下去,我的主人倒乐滋滋的,《荷塘月色》吹个不停。”
杨梅说:
“荷花家的丝连茶真心不能喝,喝多了闹肚子。”
马说:
“我倒没事,就是没有掺蜜,嘴里淡出个鸟来。”
我骂道:
“你这个黄皓!你的主人走歪路,你不劝阻,还带头往外跑,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那头马说:
“我怎么啦?!人家都是有说有笑呆一块,我家主人说半天笑话你都不笑,他自然灰心了,你嫌他什么了?你这个邋遢婆子!”
我说:
“你别走!等我找到擀面杖,一定抡死你这奸臣!”
那头马踢踢踏踏跑了,天知道它会去说我什么坏话。
杨梅说:
“明天早上我借口拿陌刀,到这里来,他很害怕,他没了背甲,又没钱赎,只有你能救他一命。”
我说:
“我叫清明和夏至他们暗中保护,今天晚上叫他早点睡,别吹笛子,荷花她家的藕塘招来了太多蚊子,你一定知道怎么办。”
杨梅说:
“当然会有办法的,消灭蚊子,进行爱国卫生运动,是万花山庄庄民的应尽义务。”
杨梅走了,我把梳妆盒的屉子一一关上,那个裹了碎帛的大号萤火虫尾巴不再闪亮了,像一只死去的屎壳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