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细细碎碎的往事,像操场边细细碎碎的鼓点。许多细细碎碎的鼓点,像是拦马栅栏前马蹄踩出的细细碎碎的等待冲锋的脚步。许多细细碎碎的马蹄声,像是围观的上万仙众伸长脖子的细细碎碎的头颅。许多细细碎碎的头颅,像是主席台上许多万花庄主与部下细细碎碎的窃窃私语。许多细细碎碎的窃窃私语,像是我的印第安排箫细细碎碎的的竹管。
三通鼓罢,一声号炮炸响,炮口冒出一团绣球似的青烟。几个昆仑奴一把抽去拦马木棍,桑勇士一夹马肚,飞马冲出。
我从算袋取出的印第安排箫已经在嘴边准备就绪,犹如在船舷边准备就绪要跳入忘川捕鱼的鸬鹚。号炮一响,我的排箫声已起。
一曲《老鹰之歌》。
我对于这匹马的蹄声太熟悉了,特意选择印第安排箫来配合欢快的马蹄节奏,仿佛这不是紧张的刀刀见血的演武场,而是中状元后一日看遍长安花的欢庆仪式。轻快的萧声与轻快的马蹄声配合得亲密无间,一起一落,箫声围绕着马蹄打转转,像是马蹄卷起的灰尘。
排萧声轻拍着桑勇士的背脊,就像他被鱼刺卡在喉咙里我轻拍他后背一样。箫声像是他欢快地跳起胡旋舞时手脚上银质手脚镯发出的钝响,那是我害怕他走失用自己的银项圈修改后给他戴上的。
排箫声就像是老鹰扇动翅膀卷起的劲风,鼓舞他振翅高飞。
排山倒海的呐喊声一浪接一浪涌来,其余三位骑手的亲友团不甘示弱,用所有力气呐喊企图与箫声抗衡。箫声对于杂噪声不予理会,一门心思围绕着桑勇士打转转,箫声像是一把剑,直指锦旗。
排箫声包裹了那团号炮炮口冒出的青烟,让那团绣球一般的青烟长久凝滞在空中,每个仙众都看到了,但愿这团绣球能保住他的小命。
桑勇士的马在箫声中脚步轻快,就像足不点地的撑着比天高的高跷的铁拐李,转眼就到了沙堆。排箫声中那匹马奋力一跃,跃上沙堆,桑勇士伸手去扯锦旗,谁知一阵风吹来,锦旗往上一飘,他扯了个空。那匹马陷入沙堆中,动弹不得。
排箫声中牛油果率先杀来,使一把方天画戟,直刺桑勇士的脑门子。桑勇士挥刀架住,你刺我砍,斗得不亦乐乎。
松林使一把朴刀,绕到桑勇士背后,挥刀猛砍。桑勇士前遮后挡,险象环生。这边腰果是个大力士,使一柄带刺的狼牙棒,猛砸桑勇士那匹马的马头。桑勇士急挥陌刀削他手指,迫他后退。
三名武士挥舞武器,招招指向桑勇士的要害,走马灯似的轮转厮杀,把上万仙众看得如醉如狂。
排箫声中桑勇士左推右砍,前劈后杀,并不慌乱,其余三个武士围着桑勇士走马灯般轮转厮杀,那匹马就像是杨再兴丢进小商河,动弹不得。
排箫声里松林骤然变招,使出镫里藏身,用朴刀飞挑起一团沙子,直击桑勇士面门。桑勇士侧头却躲不开。只好闭上眼皮。腰果的狼牙棒迎头大喝飞流直击桑勇士脑门。桑勇士闭眼架开,牛油果的方天画戟早到,勾抹擦刺,不离桑勇士脖子,桑勇士架隔遮拦不住,刀法散乱。
松林早骑马绕到他身后,喝一声:
“着!”
一刀砍向桑勇士背脊。他前面有狼牙棒和方天画戟纠缠,无力防备,松林的朴刀奋力击中他的后背。我的眼前一黑,犹如孙悟空借来遮天旗遮住太阳,我闭上眼皮,奋尽全身之力吹出一个变徵音,如婴儿惊啼,炸裂在操场上空。
排箫声骤然停顿,我睁开眼睛,看到一幕奇异的景象。松林的刀砍中了桑勇士,婴啼声中桑勇士手中的锥子在阳光下闪耀着闪电的光芒,刺中了马屁股。那头陷在沙堆里的马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哀鸣,飞身而起,身形跃离沙堆,飘飘悠悠地像风中的纸灯笼。桑勇士随手一抄,抄走锦旗,飞刀劈开那团绣球似的青烟,那团青烟裂成两半,失去了箫声的裹挟,骤然坠落地上,就像西瓜被劈成两半坠落地上一样。他的背后捆仙索已经被斩断数根,露出索中的铁丝。他的后背鲜血淋漓,显然受伤不轻。
那匹马飞腾起来,使我的心像被劈裂的绣球一样疼痛。他掠走了锦旗,要带着荣誉和荷花远走高飞,去精卫国游学。
他拒绝了我的绣球。
那匹马像鬼魅一样轻飘飘落地,好像风中的灯笼摇摇晃晃,跌跌撞撞,被阴风裹挟着前进的鬼魂一般,终于越过白石灰线。后头松林牛油果腰果紧追不舍,飞马前来劈杀。围观的仙众鼓噪起来,纷纷指责他们不要脸。众多小鬼小气鬼酒鬼淘气鬼死鬼组成武侯迷魂八阵图,扬起沙子,冲他们撒尿,烧起破布条掷向他们的马,冲他们吐口水,揪扯他们的马尾巴,嘲笑他们的无能,向他们扔不再想要的小红旗,把喝剩的水成股地泼撒在他们脸上。
牛油果腰果松林他们被搞得狼狈不堪,丧失了追击的勇气。桑勇士不知去向,只有那匹马前腿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咒骂祝含羞不得好死,快找兽医呀!屁股上插着我给桑勇士的那个纳鞋底的锥子,直没入柄。
我不再理会这匹恶意咒骂我的马,那是兽医的事。简单交代几件事,我就撇下早春和杨梅,收好印第安排箫,乘上宝剑漂浮起来。比赛结果那么明朗,仙众们完全不满意,认为这个结果无法接受,因为桑勇士没穿背甲上场,犯规。
油局长声嘶力竭地说:
“这是我局的耻辱……必须再比一次,这次不算。”
我无心听油局长的表态,看台上的万花庄主他们已经走了,显然对结果很不满意,桑勇士没被围殴而死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
仙众们闹闹嚷嚷,对于桑勇士没死议论纷纷,这个异乡人的头颅侥幸存活下来,就是对万花山庄的羞辱。
我乘着宝剑沿着操场往弛道方向寻找,桑勇士经过的地方留有他的汗味和鲜血。
一辆没有号牌的出租马车飞驰而过,一个神秘的蒙面人驾驶着马车,身影相当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