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法租界内盗窃案件频发,巡捕房对此甚为头疼,虽说情节轻微,但却要牵扯到不少的警力,巡捕房内的老警员都怨声载道,消极对待。
探长陆赋民只好调遣一批年轻的警员去处理此类案件,其中年仅二十一岁的女警员司徒吟便是其中之一。
司徒吟长相甜美,有种大家闺秀的气质,算得上巡捕房内的警花,身边也不乏追求者。但与身边热衷于嫁入豪门享受安逸的女孩子不同,她自小就想成为一名探案的警员,无奈法租界并不需要女警,最后硬是托了远亲舅舅开后门才进入了巡捕房。
她自然也不想整日与一些简单的盗窃案打上交道。
这日,司徒吟正百无聊赖地翻阅着案卷,忽然听到一个男人在对她说话,声音干脆利落却很好听。
“小姐,帮我一个忙,我对这里不太熟。”
“啊?”司徒吟循着声音侧过身去,发现距离自己两米开外正站着一个男警员,年纪不过二十七八,身形修长、外形阳光,眼神虽然忧郁却很专注有神,同时还带着些自命不凡的傲气。
“你是在叫我吗?”
“是的。我要查阅一起过去发生的命案。”
“凭什么?”司徒吟见他也是个新来的警员,嘟囔了一句,低下头并不打算再去理会。
“刚才的五分钟里,你只有一分钟在勉勉强强地工作,可见你对手头这些盗窃案的倦怠。如果你配合我,我会说服探长让你跟我一起调查命案。”
听到“命案”二字,司徒吟的心里顿时期待了不少——这才是她心里所憧憬的工作。
“噢,什么案子?”她转变态度,反而饶有兴致地问。
“你得先帮我查案——发生在三年以内,与林姓人员有关的命案,也有可能是失踪案。”
“没问题,不过你可得说到做到。”司徒吟嘟了嘟嘴。
自打来到巡捕房,她最初的工作就是整理档案,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她就迅速将对方所需的案件整理出来了。“你叫什么?真奇怪,探长怎么会把命案交给一个刚来的新警员?”
“左暮。”
“啊?”听到对方报出名字,司徒吟立刻将目光定格在了对方身上,神情崇拜而好奇。“你就是那个据说很厉害的家伙?让法兰西警察都自愧不如的家伙?”
左暮微微一笑,平静地注视着对方。
“不过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呐,符合你要求的案件都在这里,一共有十三起。”司徒吟又把目光移到厚厚一叠案宗上。
“那么多?再筛选出涉及到林姓大户人家的案子。”
“什么是大户人家?”司徒吟第一次听到有人调阅档案时还分大户小户。
“就是跟你家条件类似,只是已家道中落。”
“你!”司徒吟顿觉不爽,不过抬头时看到左暮阳光的脸庞上挂着善意的微笑,便强行忍住怒气。“差不多就这两件了,你自己看。”
左暮拾起司徒吟扔在桌上的两本案宗。
其中一本是林富贵一家五口灭门案,他打开略看一二,便摇摇头迅速合上。
另一本是林柔娇溺水身亡案。案情并不复杂,两年前的八月二十八日,在当地一户家道中落的林家院子里,一个在附近玩耍的孩子偷偷跑进去后竟在井底看到了一具溺亡的尸体,随后孩子的父母向巡捕房报了案,巡捕房捞出尸体,向附近住户进行了求证,认定这具尸体的身份正是林家女儿林柔娇,由于现场没有发生过打斗痕迹,巡捕房便以自杀结案,当时西洋法医在解剖尸体后判断死亡时间大致在八月二十四日。
左暮了解案情后,起初也只是大致翻阅,不过当他看到林家宅院的照片时,却专注了几分,目光炯炯有神。
“这起案件怎么了?”司徒吟不解地问,在她眼里,这起自杀案哪有另一本灭门案来得惊心动魄。
“有时间的话跟我去一趟林家。”左暮抽出照片,夹入笔记本中。
“啊?可是未经探长允许,我怎么可以……”
“看得出来,你是受他特殊照顾的警员。别废话了,探长既然让我负责此案,想必差使你这样的小警员也没什么麻烦的。我现在就要出门。对了,换好平底鞋,昨晚刚下过大雨,万一路上泥泞,我可不想被你这双高跟鞋拖了后腿。”
真是可恶,但却被他猜对了。司徒吟只好立马换鞋,紧随左暮来到林柔娇生前的住宅。
林宅位于租界西边,一户一院。早在主人林世懿病逝后便家业衰败,逐渐沦落得一番落魄景象,其妻据说早年得了失心疯,神智异常,罕出家门,至今生死未卜,而其女儿林柔娇则在十八岁那年落井溺亡。
左暮来到林宅大门口,门上布着几张偌大的蜘蛛网,而台阶下沿尽是杂草,看得出这里已是许久未被人清理过。
司徒吟咬着手指紧跟在左暮身后。
“咚咚咚——咚咚咚——”左暮叩响大门。
但宅院里没有传出丝毫动静,却似有一股冷风透过门的缝隙飘了过来。
“走吧,进去看看。”左暮看见大门的锁呈打开状,其上早已锈迹斑斑。
“要不然你进去吧,呃……”司徒吟哆哆嗦嗦地说。
左暮瞥了她一眼,便推开门,跨过台阶独自走了进去。
不出所料,这是一片荒芜的庭院,里面杂草丛生高矮不一,使整户人家看上去很是颓败。杂草丛中有几只野猫听到动静就“哇哇”地吼叫着,但一时间要捕捉到它们的位置却又很难。
至于那口溺死林柔娇的水井,应是被周边的杂草覆盖了,无法一眼辨识。
他向前走了几步,忽然觉得脚踝处有什么东西正在蠕动,左暮低头看去,透过杂草看到一条花斑蟒蛇正绕着他的脚缓缓移动,左暮猛吸了一口气。
正是这一低头,无意中他看到左侧不远处的地上隐隐约约似有几个脚印,但他无心走过去观察,因为那条蟒蛇已经盘踞在此。
于是左暮往右侧蹑手蹑脚地踱去几步,抬头时他望见前方种着几株近乎枯败的桃树,还有一株树被挡在后面看不清,他颇有些费力地穿过草丛趟了过去,凑近看时发觉这是一株樱花树。
更令他惊喜的是,樱花树旁,竟然就是一口井。
井面上早已被错综盘绕的草覆盖,想必井底早已干涸。
左暮从笔记本中掏出当时所拍的庭院照片核对过后,他确认两年前,十八岁的林柔娇便是从这口井里跳下去自杀身亡的。
可是年纪轻轻的她为什么要跳井自尽呢?左暮思忱着。
“喂,左暮,你还好吧?”司徒吟从大门处探进脑袋。
“你别进来。”左暮的思绪受到了打扰,只好先行作罢,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合上门后,左暮绕着林宅的外围走了一圈,墙面久经风吹日晒,虽然透过爬山虎可见一些裂纹,但都近乎完好,上面也没有明显的印迹。
再次回到大门时,左暮猛然看到在司徒吟的身后不远处,竟然站了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男孩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一脸惊恐。
司徒吟也回过头来,却被吓了一跳。
小男孩见被发现了,撒开两腿迅速跑开,但被行动迅敏的左暮一把追上。
“鬼姐姐、鬼姐姐!哇……”小孩哭了起来。
“小朋友,我们是你父母的朋友,带我去见一见你的父母好吗?”左暮问。
“是吗?不过鬼姐姐不许去。”小孩指着司徒吟,惶恐地说。
司徒吟一脸茫然地怵在原地。
“你先回巡捕房,我晚点回来。”
“只能这样了。这屁小孩。”司徒吟有些生气,转身离去。
在见到小孩父母后,哭哭啼啼的小孩终于安静了下来。
当左暮亮出巡捕房警员的身份,向小孩父母问及林家发生过的旧事后,小孩的母亲疑神疑鬼地说:“这事儿悬乎着呢!”
“林柔娇的死你们知道多少?”
“那姑娘长得很漂亮,可惜红颜薄命,两年前在自家跳井自杀了。”
“我知道她是自杀的。她生前是不是被一个叫吴崇光的商人欺负过?”
“哎哟,这可就难为我们咯。”
“吴崇光威胁过你们,或者给过你们好处用于封口?但说无妨,巡捕房会替你们保密。”
“那你一定要替我们保密呐。唉,其实两年前,林家那姑娘就在家里被吴崇光强暴了,兴许是林家主子早几年死了的缘故,家里势单力薄,只有母女二人相依为命。那一晚,吴崇光竟然对这样一个小姑娘做了畜生不如的事。”
“我想那一晚就是两年前的中元节,也就是八月二十二日?”
“对,当时就是中元节,所以我印象很深。”
“为什么你家小孩见到陌生的女子竟然会这么害怕,嘴里还念念有词‘鬼姐姐’?”
“唉,恐怕是林家姑娘跳井自杀后,街坊邻居口口相传她肯定变成厉鬼了的缘故。小孩子一知半解,听懂了一半,见到漂亮的姑娘就以为是见到了鬼姐姐。”小孩母亲此时把孩子拥入怀里,温柔地抚摸着头。
左暮望向小孩,与他对视时,小孩竟把头转过去,狠狠地塞进其母亲的怀里。
见此,左暮只好作罢。
回到巡捕房后,陆赋民把左暮叫进了探长办公室。
关华也在场。
“听说你们独立办案了?”陆赋民问。
“这小子刚才巡捕房,就目无尊长,毫无礼貌,要么让我换一个搭档,要么就把这案子全盘由他接去。”关华板着脸说。
左暮依然不予理会。
“以和为贵,以和为贵嘛。左暮,你有多少信心可以破获此案?”陆赋民露出关切的表情。
“不能保证,但我已经查明信上的落款人林子樱。”
“什么?关探员刚才还说这人应该只是绑架者想出来的一个假名。”
“这起案件与绑架无关,而是一起复仇杀人事件。写信的人的确不叫林子樱,但却不是始作俑者随意编造出来的。根据三封信的内容来看,如果写信的人就是凶手,那么她的真名应该叫林柔娇。”
“林柔娇?既然查到了本人,我现在就派人把她抓来。”
“没有这个必要了,林柔娇已经死了。两年前的中元节,她在家中惨遭吴崇光强暴,不久便跳入自家院落里的水井自杀身亡。”
“笑话!照你的意思是,一个已经死亡的女人写恐吓信给吴崇光,又在两年后的中元节杀了他?亡灵作案?”关华轻蔑地笑出声来。
“已死之人自然不会是凶手,但凶手必定是为了替林柔娇报仇而作案。”左暮平静地说。
“仅凭吴崇光强暴过林柔娇,就能推测与她有关?”关华并不服气。
“表面上看林子樱是一个人名,实则不是。通过将三个字拆分,我发现‘林’代表林家,‘子’代表子时,可用作方向,相当于西洋怀表中的1点至2点方向,‘樱’代表樱树。
于是我让司徒警员调取了近年来与林姓人员有关的命案,进而又在林柔娇家中发现了一口水井,按坐北朝南的方位来看,在其子时方向,正好有一棵樱树。我认为这绝非巧合,应该是凶手早已对吴崇光发出了暗示。
而吴崇光之所以只向他妻子交代了第一封信的内容,是因为当时他还未明白到其中的寓意。之后想必他有所察觉,于是未将第二、三封信告诉其妻,当然他对此甚感不安,所以要求探长您派人保护他的安危。”
“既然他已经意识到和林柔娇有关,为什么在我问他是否认识信中署名人的时候,他还矢口……噢,原来如此!因为他强暴了林柔娇,他不想让这事扩散出去。”陆赋民恍然大悟似地直点头。
但关华却愈发坐不住了,作罢,他只好谎称自己手头案件较多,无心继续跟进此案,于是陆赋民便让左暮独自承担这起案件的调查,不过左暮提出要让司徒吟当他的助手,对此陆赋民也予以了批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