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情？司徒吟心中一愣。事实已如此清楚且人赃俱获，何来实情？
但林柔珍如此释然的状态又不像是一个有罪之人被抓捕归案时的表现。
“既然已经追查到了圣埃蒂安教堂，想必你们也已经清楚我的身世了吧？在出生后不久，我的生父林世懿就嫌我这女儿身是个累赘，于是卖给了一户远亲，但那远亲又在我三岁的时候将我抛弃在圣埃蒂安教堂，从此我便被弃置在地狱里，遭受非人般的摧残。
从十三岁开始，我便在蔡婧的淫威逼迫之下出卖肉体，来迎合租界里的高官和富贾，那时的生活暗无天日。
十六岁那一年，林世懿竟将我给玷污了。不过没过多久他就病死家中，一个玷污自己亲生女儿的人死了，真是遭受了天谴。
他出殡的前一日，有个与我长得相似的女人来教堂找我，据她说林世懿在死前把一切都说了出来。我也是直到那个时候才与亲姐姐林柔娇重逢。与此同时在那段时间，有一个男人走进了我的生命中，他就是韩先生。”
“韩启颂也是那些男人中的一个？”左暮言中之意正是指那些来圣埃蒂安教堂寻欢作乐的男人。
“你想问我与他是怎么认识的对吗？不，他不是那种色欲熏心的男人。
韩先生是一位古董商兼慈善家，也时常游走于上海、杭州两地的救济院和教堂，但他并不知道圣埃蒂安教堂只是徒有其表的妓院。有一次他为了慈善捐款的事来圣埃蒂安教堂了解孤儿的情况，是我接待了他。后来据他说仅仅是那一次的照面，他便爱上了我。
当然我也被他儒雅的风范所吸引，虽然他告诉我已有家室，但我的情感竟在他的温柔下难以自拔。当时他并不知道我私底下被迫所为的那些令人恶心的事，并对我发誓会与我在一起。”
随即林柔珍话锋一转，冷笑一声继续说：“呵呵。我原以为这炼狱般的生活，会因为与亲姐姐的相认以及韩先生的到来而彻底改变，我原以为苦难的日子已经到头。然而，对有些人来说，从投胎开始便注定被厄运笼罩，越是想要挣脱，它就包围得越紧，直至让人无法喘息。”
“但你姐姐却与韩启颂走到了一起，难道你姐姐林柔娇横刀夺爱？”左暮接过话茬。
“是的。不过我已然明白，人命各不相同，从一出生起冥冥中自有定数。说横刀夺爱也行，老天爷厚此薄彼也罢。总之，就是这个女人剥夺了我的幸福。有一日我与她相约见面，正巧韩先生也来看我，偶然之下他们碰面了。只是这一面，却又彻底将我的命运打回地狱。”或许是嘴唇有点干，林柔珍抿了抿嘴，停了一会儿。她的脸上很平静，看似已然对命运看淡，即便内心是翻江倒海也难以从她的表情窥探出不寻常。
“想不到在那次碰面以后，他俩便认识了，姐姐也爱上了韩先生。为了从我身边抢走他，她竟在背后把我的过往全部告诉了韩先生，甚至还添油加醋，将我包装成一位伪善、好色、邪恶的女人。她说我之所以要与她相认，唯一的目的便是要去林家企图占有林世懿死后留下的财产，甚至还将我被生父玷污的事包装成了是我主动诱惑在先。我万万想不到，她竟如此歹毒。”
林柔珍轻轻咬住嘴唇，露出一脸委屈的表情，即便如此，精致的五官仍彰显出她的秀丽。
“自打那以后，韩先生便想尽一切办法杜绝与我见面，慢慢地，他也不再来教堂。直到两年前，我听说韩先生已经为了姐姐离婚，并且两人在商讨婚事，我才幡然醒悟，原来我姐姐已经将他勾引到了手，所以我在悲痛中转辗反侧失眠了好多日，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要与我姐姐说个清楚。
我们约在两年前的一日见面，说来也巧，当日正是中元节。我来到林家时便发现门外围了许多人，随后便看见已被巡捕房从井里打捞上来尸体，那就是姐姐的尸体。
当时我极为惊惧，便匆忙跑回了教堂。经过彻夜的思考以后，我决定逃离教堂，开始全新的生活，就算被蔡婧抓回来打死，我都要离开。”
“也就是说从那个时候开始你才真正想逃离教堂？”
“是的。”
“那么为何在三年前，你烧了教堂却不逃离？还有当时你为何要这样做？”
“坦白地说，谁都想毁了圣埃蒂安教堂，更想杀了蔡婧，但是真正愿意下手的又有谁呢？我只是在跟蕾莎夫人商量过后实践了自己和姐妹们的想法罢了。当然，我原以为教堂被烧掉后，地狱就会不复存在，谁曾想蔡婧的背后势力是如此强大，她不仅在一年的时间里重建了教堂，还把我们每一个人都牢牢地控制了。”
“倘若你们真想跑，她就算有三头六臂，又如何奈何得了你们？”司徒吟无法理解林柔珍所说的“控制”。
林柔珍转而望着司徒吟，露出一丝微笑。“我们的处境自然是你们这样生活在自由中的女孩所无法体会到的。教堂里的女孩子每一个都是孤儿，从小便生活在教堂里，生活在蔡婧的魔爪之下，她们或许能逃出教堂，但无亲可依的她们又该如何生存？更何况她们的内心都早已被奴役了，如同你手中的笔，天生便是用来被你书写的。在她们心里，蔡婧不死，那么再凄惨的遭遇都是命中注定罢了。”
司徒吟听罢没有接话，仔细想来确有道理。
“在逃离教堂后的两年内，你经历了什么？”左暮问。
“姐姐死后，我就去了杭州。我想找到韩先生然后把情况告诉他。姐姐的死令我百感交集，说实话可真是欢喜和痛苦交加。但我心里还有韩先生，既然姐姐死了，我就有机会与他再续前缘了。只是到了杭州以后并未见到他，于是无奈之下，想到了韩先生的前妻程璐璐，便找她帮忙将钥匙借我。但正如你所说，一开始她并不相信我，直到我将收养契交给她，她才愿意帮助我。”
“既然你见不到韩启颂也就罢了，为什么非要进入他家？”
“因为我担心韩先生遭受了意外，与此同时我也很害怕。”
“害怕什么？”
“姐姐无缘无故就淹死在了自家井里，接着韩先生也失踪了，保不准也出了意外，难道这不令人惊惧吗？早年我与韩先生互生情愫，无奈碍于距离遥远，我便时常寄情书给他，上面都有我的姓名，我怕韩先生若是真被人所害，一旦巡捕房调查起来找到那些情书，便会怀疑是我所为。而我又好不容易逃脱了蔡婧的手掌，一旦被巡捕房公开调查，极有可能再次被背景强大的蔡婧抓回。为了保命，我只好选择销声匿迹，如若这样做，我只能进入韩先生家去找找是否还有那些情书。这便是我屡次三番潜入他家的原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