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几分钟前,段大成看到游子歆使出全身力气才把锯刀举过头顶,他不禁为游子歆拍张欢呼,但是下一秒又看到游子歆锯刀脱手,整个人向后翻倒,又讥笑了一声,然后摇摇头顾自地吸起水烟来。
段大成小口吸气,竹筒“咕噜噜”地震响,接连吸了好几口,才把烟雾从竹筒下端的烟斗中吸上来,他闭上眼睛,淡定地吐气,烟雾从口中缓缓地喷出。
等他再次睁开眼时,寄木蟹已经举起右钳朝游子歆袭去,吓得他睁大双眼,眼珠子仿佛要从眼眶里蹦出来,喉咙还被未完全吐完的烟呛了几下。
该死!不过是抽口烟的功夫,这蟹咋起来了?段大成心里又是惊讶又是着急。
本来他不过是想跟这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外乡人玩一玩,这要是玩出人命来就不好了。
他提起身旁的乌黑色的斧子,瞬间发力,整个人弹射出去,他发力时力道极大,在地上留下了入土几分的脚印。
发力的同时,他将右手的大拇指与食指向内侧弯成一个弧形,然后搭嘴唇上用力一吹,嘹亮的哨声响彻山坡。
游子歆也听到了这一声哨响,可是他已经来不及去看哨声是怎么回事,他感觉自己就要完了,大钳的阴影当头而下,钳背上倒刺尖锐瘆人,令他不得不想象自己就算不被咬住,也会被这些倒刺给洞穿的样子。
大钳逼近,游子歆不由自主地身体一缩,可是不管怎么缩也还在大钳阴影笼罩的范围内,但是此时他也无力对抗寄木蟹,心生怯懦后也只能想到这么做了。
凌厉的破风声从头顶飞过,游子歆看到一个黑影闪入到寄木蟹的钳口中,那是一柄黑斧,情急之下段大成将他手中乌黑的斧头扔了出去,恰巧卡在了寄木蟹的钳口上。
游子歆能看到这把斧子全身乌黑,就连斧柄也是黑色的,阳光如水流般流淌在斧刃上,最后在斧刃下端汇聚成一颗十字星芒,刺目、耀眼。
寄木蟹的大钳用力咬合,想将斧子咬断,但是令游子歆吃惊的是,寄木蟹那能把大树咬断的大钳,竟然未能将斧子撼动一丝,哪怕把力气用尽,整个大钳在颤抖,乌黑的斧子仍然纹丝不动。
这斧子的材料一定别有奥妙,游子歆在心里说。
寄木蟹见不能折断斧子索性放弃,大钳张开,斧子坠落在地,在它想再次发力袭向游子歆的时候,又一个庞然大物从一侧将它撞开。
这一撞,差点将寄木蟹撞翻在地,只见它翻到半空的时候,四条拼命地舞动,又将身体压了回来,八条腿将身子挪了挪,双钳快速开合,对来者以示愤怒。
而在寄木蟹的另一边,是一头白毛灰纹的大狗,游子歆不知道该不该称呼它为狗,但它的样貌确实与狗形似,只是体型巨大,比人还高,以它刚刚将寄木蟹差点撞倒的力量来看,想必体力也极强。
面对着挥舞大钳的寄木蟹,大狗缓缓地张开大嘴,两排锋利的牙齿暴露在外,涎液从牙缝中溢出,缓缓流到地上。
游子歆一下子愣住了,这哪是什么大狗,这分明是凛冬区的冰牙狼,刚刚一时没有看出来,直到这只冰牙狼张嘴露出它的牙齿才想起来,冰牙狼的特点在于它牙齿上附有蓝银色的斑纹,令它的牙齿远看如同冰锥。
《阜陵百物录》上记载说,阜陵岛没有明显的季节变化,但因为不同区域环境不同,气候也大不相同,因此岛民根据环境将阜陵岛划分为四个区域,分别是秋风区、骸墟区、凛冬区和岩渚区。
秋风区气候宜人,最适宜生物生存,秋风镇就坐落在此区域;骸墟区是大片的泥沼之地,长期下着连绵小雨,瘴气弥漫;岩渚区岩柱较多,气候炎热,隔段时间便有滂沱大雨;而凛冬区环境最为恶劣,长期大雪封地,生物极少,能存活的皆为猛兽,冰牙狼便是其中之一。
游子歆没想到能在秋风区能看到这种生物,据说它们牙齿上的蓝银色斑纹,是因为它们的祖先因为凛冬区的食物稀缺,只能啃噬坚冰充饥,最终导致的身体变异,于是代代遗传了下来。
段大成说这只寄木蟹是个老家伙一点也没错,游子歆能看得出它在蟹群中的地位极高,这边一有大的动静,四周原本钻在土里的寄木蟹也立刻暴燥起来,它们缓缓地向这边汇集。
这个时候段大成终于赶过来了,他跑到冰牙狼的身侧,伸手一拽冰牙狼身上的长毛,竟然骑了上去。
游子歆傻眼了,他以为段大成只是个普通的木工,想不到还有驯兽的本事,竟然将凛冬区的猛兽驯服成自己的坐骑。
段大成拍了拍冰牙狼的脖子,大喊:“走!”。
冰牙狼立刻会意,它载着段大成在坡上驰骋起来,草叶飞扬。
一人一兽奔跑在寄木蟹群的外围,段大成扯着嗓子发出怪异的吼声,冰牙狼也同样发出响亮的吼声,两个吼声交相呼应,竟然令寄木蟹群瞬间安静下来。
游子歆看到这幅画面想起了高中历史课本上描绘过草原放牧的汉子,课本上说以前枢机城这里还是大片的草原,原野一望无际,草原上的人养着大群的羊,经常做的事情就是放牧,放牧时看到羊群中有羊偷跑出队伍,就驾着草原上最烈的马,挥舞着套绳,在大吼中朝那羊奔去,迅疾如风,套绳丢出去,一套一个准,回头轻松地将羊牵回羊群中,显得潇洒和威武。
但是枢机城里并没有草原,而羊也作为生产线中的肉食品被圈养,班上的同学们对这些没有亲眼见过的东西并不感兴趣,只有游子歆听得津津有味,他从头到尾都在想象那驾马飞驰的样子。
现在看来段大成倒有几分相似,而那只老寄木蟹就是那只羊群中不安分的羊。
在其它寄木蟹都安静下来的时候,游子歆眼前这只老寄木蟹似乎毫无妥协的想法,它挥舞双钳锄地,显得愈加暴躁。
段大成绕了一圈,停止了吼叫,回到老寄木蟹的身侧,他俯下身子拾起刚刚扔出去的斧子,冰牙狼放慢了速度,在老寄木蟹的身旁踱步,眼神毫不松懈,死死地盯着老寄木蟹,喉咙中发出低沉的吼声。
忽然,段大成在冰牙狼的身上站了起来,他微微蹲身,脚下一用力,竟然从冰牙狼的背上飞跳出去,他双手持着斧柄,高举过头,朝着老寄木蟹劈去。
老寄木蟹仗着自己外壳坚硬,用一只大钳去挡,完全忘了自己刚才一丝都未能撼动这柄黑斧。
黑光自上而下地劈落,将那外壳坚如岩石的大钳卸了下来,顿时断口血如泉涌,老寄木蟹痛得陷入癫狂之中。
段大成刚落到地面,老寄木蟹的另一只大钳便砸了下来,速度极快,带着凌厉的狂风。
段大成镇定地站直身体,对那只砸下来的大钳甚至不看一眼,因为一旁冰牙狼早已瞄准了这一刻,它猛然跳起,张嘴就咬住了老寄木蟹的大钳,牙齿穿透硬壳,没入到肉里,冰牙狼的利牙竟有冰冷的寒气,老寄木蟹的大钳刹那间就覆上了一层白霜。
段大成闪入老寄木蟹身体的下方,在那里八条如锥石般的长腿疯狂地在地上乱刺,似乎随时能将他的身体洞穿。但是他的表情依然平静,单手握着斧子,向一侧横臂一挥,八条被卸去了四条。
老寄木蟹随着一声巨响翻倒在地,后背的大树也从中折断,段大成提起斧子往老寄木蟹的腹部一劈,斧刃瞬间没入肉中,寄木蟹外壳坚硬,只有腹部最软,是唯一能杀死它的地方。
还健在的四条腿疯狂地舞动,老寄木蟹做着最后的挣扎,段大成双手紧握斧柄往前用力一推,斧头完全没入了老寄木蟹的身体里,只露出半截斧柄,做完这些之后那四条腿总算停止了挣扎,老寄木蟹身下鲜血横流,终于完全地死去。
冰牙狼松开了它的嘴,段大成后退几步,他右手按着左胸,身体向前微躬,似乎在向老寄木蟹的尸体行礼,而冰牙狼也低着头,身体微微前倾,似乎也在向老寄木蟹的尸体行礼。
“谢逝者魂去,献肉躯以成口粮……”段大成轻声念了一句,场面庄严肃穆,就连冰牙狼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游子歆听到这句话反倒有点想笑,这句话就好像是猎食者在对猎物说“谢谢你的魂魄离开你的肉体,我会把你的肉体心怀感恩地吃掉的”,但是游子歆忍住了没有笑出来。
段大成也察觉到了游子歆的表情,他说:“不必感到奇怪,岛上的每个生物都会为逝去的被捕食者行礼,感谢他们献出的肉体以助自己生存下去,整座岛都在这种捕食和感恩的循环中生存,生生不息。”
听完后,游子歆觉得自己刚才真是混蛋,那么庄重的场合,所有生物都在对献祭者感恩表达之情,而自己居然想笑,真是太对不起献出肉体的老寄木蟹了,想到这里游子歆忽然有点想哭的冲动。
“怎么样?你还站得起来吗?”段大成问。
“腿……腿还有点哆嗦。”游子歆勉强站了起来。
“哈哈哈,这次是我的疏忽,今晚来我家吃饭吧,我请你喝老蟹汤,给你补补身体!”段大成忽然大笑,刚才的悲情模样完全不见了。
靠!游子歆在心里大骂一声,这大哥该不会又在耍我,把我眼泪还回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