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了……知……了……”
吵死了……躺在床上的人闭着眼,皱着眉,在心里无力的埋怨窗外殷勤的蝉。天已大明,淡绿色的格子窗帘被晒得发光。夏日七八点的太阳,用以照耀大地的光是淡白的。阳光将亮白而耀眼的光点撒向路旁长了一个春天、叶色浓绿的行道树,中和了它的沉稳,显得十分精神,光彩熠熠。这样让树精彩的光不可避免的带着夏季的温度。在早餐店外流浪的狗热的吐着舌头,或站或趴不怎么想动,即使去人跟前讨吃食,也懒懒散散,生怕暑气黏着它走。早餐店内有得了闲心的顾客,慢慢悠悠地吃着早点,但还是被热浪逼下几颗汗珠,因为店里的铁丝做的大黑风扇忙左忙右,匆促地来又匆促地去。窗外的世界躁动起来了,即使是鲜为人知的小城,一天的故事在这时也已上演了许久。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的人感觉到烦躁,不仅是因为那恼人的蝉叫,更多的苦恼来自无法像关灯一样关掉的阳光。他喜欢的淡绿色格子窗帘没有舞台幕布那般厚重,抵挡不住强光照射,他的房间因此亮得通明,时时被阳光炙烤。
房间热的像干燥的桑拿房。“好热,好晃眼,啊……”床上的人一动不动,“好想继续睡啊,不想起……好烦……”显然他还想赖床。窗边的影子从左往右移了点,他躺在床上,不再去想起床的事,而脑袋被光怪陆离的场景填满,他开始做梦了。这是一个成功的回笼觉。
他本可以继续睡的。“吱......吱......吱,吱......吱......吱......”和窗外真实的蝉鸣不同,从手机发出的蝉叫更急促短暂,甚至会让人想不起这是什么昆虫的鸣叫。介乎少年与成年男性的手在枕头翻了翻,挖出正在不停嚷嚷的手机。他勉强开出一条眼缝,看到手机屏幕显示着“妈妈”,又晃了几下神,点了接听。
“喂,妈。”
“你起床了吗?”
“起了,起了。”
“哦。你爸一家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阿姨她怀孕了,我爸说她想回娘家住一段时间,爸爸他不放心,陪着阿姨去了”
“我当然知道这事啦,自己两口子去逍遥,拿你来看家,他家里又不是什么黄金屋,放几年没人呆又不会被偷,你一个人在那里,孤孤单单,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男人安静地等待着话筒里的声音停下来,但是对方似乎察觉到自己的沉默。
“你有好好在听我讲话吗,唔嗯?”
“当然有啊,妈。我是爸这边的儿子,和阿姨她娘家那边又不熟,过去了多尴尬啊,而且我一个人呆在这里也挺好,不孤单的,我转学以前的同学大多数都住在这里,”男人怕她生气,又说:“我过几天会回去一趟的,不要太挂念我。”电话那头断断续续地传来女人的声音:“哦......那你......自己照顾好自己,我......想回来就回来吧,回来时给我打电话。就这样吧,挂了。”
“好,妈妈拜拜。”
“嗯,拜拜。”
讲完电话,男人顺手从床头柜抄来一条中裤,边套边起身找拖鞋。他穿好裤子,趿拉着鞋,两三步走到窗前,一手拉开帘子。刺眼的光射进他的眼睛,渺小的身体挡不住所有的光,这个房间住进了太阳。他闭了会眼睛,重新睁开后,盯着窗外不远处的公园里的浓荫,那里总有个女生在盯着树上的蝉。
放暑假时,他会从一号房子搬到二号房子住半个月,十年都没有变过。一号房子是他妈妈离婚后拿外公留给她的遗产买的,只付了首付,但她已经还完了房贷。二号房子是他爸爸离婚后买的,因为用原来的房子做婚房不太合适,尤其女方还是头一回结婚。虽然老公是旧货,但吃穿用度是新的也就不觉得特别委屈了。一号房子在省城二环的小区里,是那楼层很少的旧式小区,一楼的住户还有块顶大的小花园。楼下的绿化地被小区爱好种瓜果蔬菜的住户种满了作物,和物业种下的花树风平浪静地生活在闹区。二号房子在离省城六十多公里的小县城,房子离公园近,离商业街近,离公司近,离乡下远。他喜欢的祖父母住在乡下,他不喜欢要搭很久的公车才能到乡下。今年有些例外,因为和他继母怀孕了,他将有个弟弟或妹妹,在下个月中旬出生。七月热的我想一直泡在冰可乐里,他想,这个小鬼居然要在八月出生,真是个不怕热的家伙!他父亲挺希望和他一起迎接这个新生命的,但碍于当初和他妈妈离婚将关系闹得太过紧张,不知道怎么和她商量这件事,便编了个理由让儿子过来多住几天。男人听他父亲这么讲,冷笑了一下,说他妈妈不是这么小气的人。父亲看着像是不好意思了,眼睛向下斜着,呆呆嗯了一声。总之,他现在住在二号房子,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个暑假的时间睡在有绿色格子窗帘的房间。
今天的午餐是父亲做的,阿姨的肚子已经笨重到无法弯腰。他父亲在知晓阿姨怀孕时就逐渐接替下她平时做的家务,洗涤、打扫、做饭......菜色也是按照阿姨的口味来,虽然在他到来后参考了他的喜好,但孕妇为大嘛。桌上放置着三菜一汤,莴笋炒虾仁,西芹木耳片,鱼香茄子和胡萝卜玉米排骨汤。他扫了两眼,拿汤碗盛了一碗汤晾着,胡乱夹了几口菜,呼呼呼就将小半碗饭倒进肚里,眼看着他就要将另外半碗饭囫囵进去。“你吃个饭慌慌张张的,都没嚼烂就咽下去,当心不消化!”女人架着碗筷,皴着眉头说。他嗯了一声,没说什么,手里的筷子像赛龙舟的桨,不到终点不会慢下来。他的心突突地跳着,平静不下来,像是一个崭新的泵,将勇气从肉体深处抽压出来。勇气,但愿我能拿出我所有的勇气,他想,但愿今天能遇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