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了，天色亮的明显比往日晚了一些。路边的杂草上还带着些露珠，微风拂过，颇有一些寒意。
一条长龙一样的队伍，正在要塞外的管道上慢慢走着，明明人数众多，又带着马匹，但整个队伍竟是秩序井然，就连后方的二三十辆马车，也没有发出什么额外的异响。
队列中，贾霍脸色通红，不时偷眼打量身旁站着的云烟霞，苦着脸对另一侧的肖凡道：“阿凡，你看刚初秋，用不着这样吧？”说着，就想脱掉身上的貂皮大氅。
“我不许！”直视着贾霍，云烟霞依旧如同冰山，只是眼神中多了一丝连自己都察觉不了的情愫。双手将贾霍的大氅死死拽住。
“别拉别拉！姑奶奶，再拽就掉了，我不脱了还不行？”贾霍想挣开云烟霞的手，可惜重伤初愈，脸色苍白的哪儿有力气？只能不住告饶，才摆脱了窘境。
肖凡站在一边，原本正在发笑，瞅了一眼发现云烟霞正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连忙仰望天空，数着云朵。看着肖凡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贾霍酒气不打一处来：“我说阿凡，你出的是什么馊主意，这样还不如让我自己在床上躺着呢。这也不许那也不许，大老爷们初秋就裹着一件貂皮大氅，想什么话？”
听到贾霍的话，肖凡打趣道：“怎么，二哥？我这儿还有一粒白云熊胆丸，端的是疗伤圣品，就是服用之后，人往往要昏迷半日，要不让云姐给你喂下？”作势欲掏。
看云烟霞一脸期待的，贾霍连忙叫饶：“别呀，云姑...不是，烟霞，你别听他胡扯！阿凡你也别往心里去，你费心救治我，我感恩不尽。就是你的法子，太损了。”
确实有点损。
当时肖凡听了邢老的话，琢磨着阴寒属性的丹药是没戏。万草堂也不知道有没有，那能不能想法子让贾霍先失去内力，等到邢老行功结束，再让他恢复呢？唯一一点难处就是大多数消除内力的丹药都是奔着害人去得，对于人体都会有不小的伤害。就算能够找到只是消除内力的，想接这种药，要么就是重新修炼，要么就用无上灵药一步登天。
也幸好肖凡长期水论坛，想到了一副药——无忧散。
无忧散（玄级）：武当派特制麻药。无味无毒，易溶于水。饮后两个时辰发作，令人昏睡不醒。常人服用，醒后一切如常；练武之人服之，五日后才醒，醒后内力全失，不得不退出江湖杀劫，从此可高枕无忧，故名。
这本是武当派给厌倦了江湖厮杀的门人归隐江湖用的，服用武当的混元一气丹之后，药性就会自然解除。是肖凡在水论坛看见一个大佬晒奇遇任务攻略时候见过的。
这两副药历练商城就有，而且因为是任务物品，正常不会使用，所以十分便宜。
肖凡兑换了好几套，给万青分析药性，确认可行性。邢老知道能用后，又从田震那儿“借”了几颗保护心脉脏腑的药，请来鬼姥帮忙护法，在万青配出加速无忧散药效发作的丹丸后，就开始了计划。直到两天前，贾霍终于醒了过来，服用下了混元一气丹，今天也就是能勉强行走，万青又嘱咐说他现在身子虚，不宜着凉。大清早云烟霞就拿着一件貂皮大氅在他帐篷外等着。然后就出现了眼前的场景。
一群人走在大路上，行不多时，龙门要塞那高大雄壮的城门就出现在了视线范围内。
明明天才刚刚亮，城门却已经打开，一群留守的将校带着城内的头面人物，身着黑袍，肩披白布，分列两旁。女墙上飘扬的红色盘龙纹“燕”字王旗，旗杆上也绑着一朵大白绢花。
张提督手一摆，身后的长龙立即停了下来：“整装，准备入城！”
身后的士兵们听了命令，动作划一地将肩膀上扛着的棺椁轻轻放到地上。有几位扛着的相熟故交的，还带着几滴泪。
棺椁通体黑色，四四方方，棺盖四边雕镂的虎纹刷着金漆，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覆在棺盖上的，是一方王旗，一个精致木盒压在旗帜之上，里面装的是军士的遗物，准备留给士兵家人建立衣冠冢用的。
大燕从建国之初，所有战死的士兵，都会统一安葬，逢年过节受民众祭祀。为了让家人一解相思，会将士兵的遗物留下来还给他的家人。木盒之中，一般会放上士兵的牙牌，类似于现代军官证一样的东西。还有一束用金丝线捆扎的长发，最关键的，是有一封遗书。
大燕立国至今，虽然境内还算是安稳，但是边境一直不太平。边军每年都会安排所有一线部队的士兵写一封遗书，交给文书统一存档管理，等战死时候，就会交给他的家人。在大燕，丢失或者无故损毁这些还未交付的遗书，都是重罪，刑罚结束之后更会被邻里不齿，受尽白眼，不得不背井离乡。木盒前竖着一个灵位，上面书写着战死之人的名字，右下角还盖着一个小印，那是当今天子的私印。按规定，有这种灵位的人家，家中可荫一子直入当地天策府学艺。
可以说，在大燕，朝廷将战死之人的身后事，安排得明明白白，士兵只需要安心死战就行。
众军士仔细整理了一遍出发前就打理好的仪容，等了约半柱香，张知节放下高举的右手，身后的柳长史见了大喊：“起灵！行礼！”
一声令下，身后的众士兵齐齐蹲身，将抬棺的长棍置于肩上，也不用口号，就将棺椁稳稳当当地抬了起来。
众人站稳身形后，张知节扶正头上本就端正的虎头金冠，将自己的绯色武将袍从上到下细细整理了一遍，连一点轻微的褶皱都要反复抹平。而后带着前方将校，转身对着身后一字长龙排开的棺椁队列，弯腰作了一揖。那腰，弯得很深、很深。
队伍最后方的肖凡等人，早在队伍停下的时候，就已经停下了谈笑。只要还能下地的，都在身边之人的帮助下立在地上，腰身挺得笔直。或自己、或在同僚的帮助下，将自己的仪容整理个一遍。早在出发前一天，这些士兵们就特意换上了新的衣衫。
秦岚也在鬼姥的搀扶下从万有商号的马车上走了下来。今天的云烟霞，和以往的风格完全不一样。素白的襦裙，玄黑的袍子，袖口点缀了一些细碎纹路。挽成一个飞天髻的乌黑秀发，用一个金色镶碎宝石的环束住。整个人看起来庄严、肃穆。
就连田震也一改往日的土豪风，身上穿着墨绿色的外袍，原本的金色腰带也换成了一个黑色嵌猫眼石的皮带。
当张知节躬身行礼的时候，除了负责主持的柳长史和抬棺的战士们，肖凡等人也一并将腰深深弯下。这是大燕传承了上千年的习俗，已开始大家还有些许不适应，但是到了现在，大家都已经从内心中敬佩这些为国捐躯的战士了。
“扶灵！进城！”
不知道过了多久，柳长史的声音终于传了过来。
众人缓缓起身，肖凡目视前方，只见到张知节走在队伍的最前方，从身旁一个将校手中接过一杆节杖。
节杖是前朝所流传的东西，本来是使臣用的。只是太祖觉得出使是政务，让内阁重新拟定了信物，节杖成为了纯粹的天子信物，一般赐给巡查各地的御史们使用。军方只有在举办大型活动而天子又不能到场的时候，才被允许请出节杖。而战死英烈扶灵而回，就是之一。代表天子与诸军同在，也代表天子为战死士兵亲自扶灵。
队列行进的很慢，红色的节旄在空中来回舞动，像是点点火苗，可以燎原。
跟在队伍后面缓缓进城，肖凡的心中满是震惊。城门的众人在张知节经过的时候，尽都跪地行礼，五体投地，直到队伍彻底从自己身边走过，才敢站起身来。
和肖凡印象中的景象不同，今天的龙门要塞，寂静无声。
青石铺就的路面，打扫的很干净。道路两旁，挂满了雪白的灯笼。就连许多商家挂在外面的大红色幌子，也都变成了空无一字的白幡。明明店门紧闭，但是店中的商家们全部站在了自己店铺门口。
人很多，肖凡在城中厮混了这么多年，发现就连直到晌午才营业的秦楼楚馆中的上下人等都站在街道两边。平日里的身姿婀娜，披红挂彩的乐姬娼人们，也都是一身的素白衣衫，披麻戴孝，有几位更是抹了眼泪。
人虽多，但是大家井然有序地站在路边，将中间的主干道让了出来。身家不错的店铺，更是用一块白布将自己鎏金的匾额遮盖住，只用墨汁写上店名。就连几家勉强糊口的，也在自己的匾额上挂着孝布。
队伍缓缓行进间，肖凡看到好多上了年纪的住户，手持线香对着棺椁三跪九叩。走过几家退伍老兵的家门时，肖凡看到那些从修罗场上下来的老人们把自己压在箱底的破损军服穿在了身上，单膝跪在地上行礼。一路上，零零星星的苍老声音不断传入肖凡耳中。
“边军甲字营沈明恭送诸位！”
“边军甲字营林朗恭送诸位！”
“边军林字营岑熙恭送诸位！”
......
这些人中，肖凡看到有几位明明拄着拐，但还是在旁人的帮助下跪在地上，行着军礼。
看着这一幕幕，肖凡有些呆了。或许，这就是这个帝国能延续千多年的原因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