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女,你要点什么?”
大肚子的孕妇小贩看到陆蕴在她的摊位前逗留,热情招呼道——她因怀孕而不施粉黛的白净脸上点缀着不均匀分布的雀斑,微带憨意,唯一令陆蕴有点不喜的是她那双布满血丝而浑浊的眼睛,那里闪烁着不怀好意的精明和算计。
陆蕴不喜欢以“美女,帅哥”称呼别人。
或许大家都愿意听好听的,所以大家都捡好听的说。
一来,她不是美女;二来,“美女”让人觉得一种不太尊重别人的感觉,稍感轻浮。
她之前还和尚一秋讨论过这个称谓问题,她发表了自己的观点后。
“那怎么称呼一个陌生人呢?一来你不知道陌生人的年龄,随便叫阿姨大叔,可能把别人叫老了,也惹人不快。美女,帅哥适用于各个年龄段,何乐而不为?”尚一秋不怎么赞同陆蕴说这些称谓不太好的观点。
陆蕴当即笑笑不语。
不同人有不同看法,没必要把自己的想法加诸别人身上;也没必要和对方意见不一,为了不得罪对方,而刻意迎合地表示赞同。
就像尚一秋喜欢吃汤米面,而她喜欢吃炒年糕。喜好不同,也不妨碍她们成为朋友。
说到年糕——
“那种长长的年糕还有吗?”陆蕴只看到圆圆片状的年糕。
“哦,好像没有了——哦,还有一点点!”孕妇四处搜寻在角落里拿出一小袋年糕,“也没多少了。”
她把年糕扒拉着,上秤一称,“两块钱。”
“哦,好的。微信支付哦。”陆蕴扫码付款,拿东西走人。
越拎越不对劲,这个两块钱的年糕怎么感觉分量这么少,和之前在另外地儿买的差太多。
再加上,之前她去这家买粉干。孕妇小贩把面上秤一称,一下子说那一板干粉干两块五,一下子说三块二,后来说四块三。小贩抱歉地说,是称可能压到什么东西,所以一开始秤不准。
正思索着,陆母电话打过来了。
“喂,妈。啥事?”
“哎呦,没事就不能打电话了吗?你小外婆可能快要不行了……”
“啊?怎么这么突然?我要不要赶回来一趟。”
小外婆(外公弟弟的妻子)一年前脑出血,肢体不能活动,瘫痪在床已有一年余,说突然,其实也不突然。
“不用了。你五岁的时候还说小外婆不是外婆,小舅妈不是舅妈呢……”
“那是小时候小,不懂事啊。不过,感觉小外婆和小舅妈关系不是很好啊……是不是一般奶奶也都不够亲,外婆会亲一点……”
“你就跟你爷爷亲……也没怎么见你提你外公。哎?你现在在干嘛?”
“我刚刚从菜市场回来,买了点菜回家做。”
“女孩子家家,会做饭也不要显露。那以后结婚了,男的就双手摊摊,双脚搞搞,饭来张口……显露了,就有你黄脸婆的生活了。”
“哦哟!老娘,当务之急是我首先要有一个对象啊。哎呀,我急死了,快点儿跟给我介绍对象吧!光靠我自己已经不行了!”陆蕴娇嗔道。
“哈哈哈,死丫头。对象要你自己找!”
有一些东西,不提不代表不存在。就像陆母对给她生活费的不情愿,曾经对她的恶语相向,口不择言,她肯定忘不了。
陆母对她的丝丝关心,也无法刻意抹煞。
因为有些人的一时好,对他们感恩戴德,觉得他们是好人;又在某个时刻,因为他们做的对自己不利、诽谤自己,而对他们敬而远之,觉得他们真坏。
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非黑即白的人?善恶哪能有那么分明的界线?有时候,做好人也仅仅是一时的念头,做恶人也是一转念的时事情。谁说好人不能黑化,恶人不能良心发现呢?
灭霸是坏人吗?他想要世界上的人消失一半,不论对方是贫穷富贵,大奸大恶,还是大慈大悲之徒。可是看到养女卡魔拉死去,他还是会落泪。如何单纯地界定他是个绝对的恶人或善人?
过了十字路口的红绿灯,陆蕴漫不经心地附和着陆母的话,一边走着。
回家做饭又是令人头痛的事情,倒不是做饭本身,而是……
***
夜幕逐渐低垂,路灯还未亮起,柳荫路一侧的金色海洋大酒店几个大字却早已闪烁起来。
柳荫路,自陆蕴搬到附近小区就一直在修整,尘土漫漫,四处飘扬,感觉荒漠电影都可以在此取景了。
是拓宽路面,铺设什么管道。打孔机像巨大的怪兽整日轰鸣,挖掘机像贪食的饕餮,整日吃不够。
反正,陆蕴作为人体吸尘器,已经做出不少贡献了。
正赶上下班高峰期,车况喜人。
潘意尧那双适合弹钢琴的修长指节,有节奏地敲击方向盘,刚毅的下巴绷着好看的弧度。
堵车总是容易引发司机的路怒症,但他丝毫没有不耐的神色,平心静气地安静等待。
眸光一瞥,路边那个不是萝卜头?拎着年糕和……一个木头里嵌金属的、金属上还有一排排洞的、不知名的什么诡异玩意儿。
很久以后,陆蕴还嘲笑他——连菜擦子都没有见过。居然还抱着肚子笑,此女子着实可气-_-||。
潘意尧等堵车疏通,陆蕴站在十字路口旁边,也在等绿灯穿过马路。
他平时和旁人交流通常不怎么说方言——因为一个难以启齿的原因,也不单单是这门方言令人闻风丧胆。
但是,碰到同样令人闻风丧胆的方言,只能说棋逢对手。
因为距离不是很远,他可以隐隐约约听到陆蕴讲话,虽然不是刻意偷听。
潘意尧:???(说的啥⊙⊙?)
只见得陆蕴唇瓣一张一合,可他好像根本听不懂这个小萝卜头讲什么东西。
哦哟,难道是和他所讲方言难懂程度不相上下的家乡话?
道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疏通,他等车空档儿也无事可做,便盯着陆蕴瞧着。
小萝卜头的眼睛很清澈、很亮,黑框眼镜也没有掩藏住里面的波光流转,个子不矮,在南方姑娘里算高一点了,身材略丰腴,算不上胖,也不显瘦。
她说的应该是家乡话吧?这乡音虽不好懂,但是语调有点……软糯和娇憨。可能是和熟人,或者是男友聊天?她说话方式好像是放飞自我,完全没有在科室里那般拘谨而小心翼翼。这样的她可比在科室里遇到的那个她明艳不少,也飞扬不少。
陆蕴面部表情还真是丰富,时而娇嗔,时而显示不耐,时而拧眉恶狠狠地说话,时而眉间有股失落和忧愁,时而自顾自地咯咯地笑,打电话也不耽误鞋尖绕着地面一圈一圈地打转儿。
绿灯亮了。
她脚步很快,一溜烟就不见人影了。
跑得真快——不过自己真够无聊的,居然琢磨人家小姑娘说什么。
潘意尧一挑眉,轻微自哂,随意打开了车载音乐,一首舒缓的音乐飘出来,一个女声轻柔低吟:
“总有些惊奇的际遇
比方说当我遇见你
你那双温柔剔透的眼睛
出现在我梦里
我的爱就像一片云
在你的天空无处停
多渴望化成阵阵的小雨
滋润你心中的土地……”
堵车疏通了,他一踩油门,长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