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二叔回到工地,兄弟们还没有回来,他也闲不住,就捋起袖子,开始干活。
收拾猪头肉是一件累人的活,那两只猪头正拿眼瞅着钱二叔。
“害怕呢?你就是一盘菜……菜,我也没有办法……法,我不吃,别人也会吃……吃,兄弟就不要怨……恨我了。”钱二叔一边忙着拾倒猪头肉,一边和两只猪头说话。
这是钱二叔以往在家就养成的习惯,只要和老婆钱二婶吵架,他都是自己和自己说话,借以宽慰自己。
“你这性子就喜欢嚎……嚎,你不吵我吵谁……谁呢?吵谁谁又能答应呢……呢?”然后再让自己慢慢释怀。
钱二叔先烧一大锅开水,在等待烧开水的过程中,钱二叔又拿起锋利的菜刀,对着两个猪头进行分割。
分割到猪眼睛这一块,钱二叔有点儿小心疼了。他喜欢眼睛,候二哥说过,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有了这双眼睛,才能看清楚眼前的黑与白,美与丑,看清楚世人的博大与渺小。
“我找一块干净的地方把你埋葬起来……来,你在另一个世界早点投胎……投胎,下辈子就和我……我一样,好赖做个人……人。”
钱二叔絮叨着,来到屋外选一干净的地方,挖了个小坑,把两只猪头的眼睛埋葬了。临了又朝着它们拜了拜,祈祷着菩萨的保佑,保佑它们早日投胎,做人,做好人。
祈祷完毕,钱二叔就把分割好的猪头肉放进滚烫的开水中,稍微罩罩,起锅后,控干水分,又把几大块老姜剥除外皮,切成薄片,等待着和猪头肉一起下锅。
时间在一分一秒中成就猪头肉的经典,直到满屋飘着诱人的肉香味,和着钱二叔愉快的心跳声,在这个不大的空间里弥漫着。
牛师傅和兄弟们回到工地,老远就闻见肉香味。那个小子一蹦三跳的窜到小屋,说:“叔,香的啦!好好吃。”哈喇子紧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起开,就你嘴馋……嘴馋的,口水都喷洒到肉里……里。”
钱二叔一把推开那小子。
那小子也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好意思,随即从滚烫的锅里拿起一块肉肉,也顾不上是不是还烫嘴,就哧溜一下塞进嘴里。
“烫!烫……”
“还馋嘴不……不。”
钱二叔拍了一下那小子的屁股,那小子瘦小的屁股干瘪的还没有一只猪头有肉。
“唉!可怜,可怜的孩子……孩子。”
钱二叔此刻对这个小子的疼爱,心疼,一股脑儿写在脸上。他要挣钱,挣很多的钱给闺女钱芙蓉和自己的小子上学。不让他们以后再过上打工生活,打工生活是真的很辛苦,那小子单薄的身子在工地上穿梭的影子让钱二叔心酸。
“慢点吃,多着呢。”钱二叔叮嘱那小子。
多着吗?不多,二十多号人,两只猪头肉,也只够兄弟们每人多塞一点牙缝而已,除了带给侯二哥和刘兰花那两份,余下的就都留给兄弟们吃了。
钱二叔已经做好饭,胡乱垫补了自己的肚子,他没舍得让自己吃一块肉,他总认为刘兰花的那份已经很让兄弟们吃大亏了,刘兰花是他的朋友,给兄弟们添麻烦,真的很对不住他们。
收拾好带给侯二哥的饭菜,钱二叔就离开了小屋,他怕肉着凉,就用他那件新棉袄包裹着,又以最快的速度向军区医院跑去。他钱二叔什么都没有,有的就是一颗心,一股子憨劲。
侯二哥一个人呆在病房里,他没有让自己继续躺在病床上,而是来来回回的举着拐,在病房里来回走动,明天兄弟们就回家过年了,他要学着照顾好自己,其实也没什么,不就是举着拐走路吗?那就这样走吧。
华夏在码头附近没有找到兄弟们,就自己一个人溜达着,给侯二嫂买了一件好看的棉袄。就像现在城市女人身上穿的那样,盘着纽扣的丝绸面料特别的柔软顺滑,瞅着侯二哥的眼光独到,他也一定喜欢这件枣红色丝绸面料的棉袄,侯二哥要是高兴了,侯二哥也就幸福了。
华夏给侯二嫂买好衣服,又给侯二哥的闺女买了一件大红色的灯芯绒外衣,给两个小子各买了点新鲜玩意儿,就离开了新街口码头附近摊点,回到医院。
“哥,我买好新衣服了,你看看。”
华夏从随身携带的军用大挎包里掏出新衣服和新鲜玩意儿,侯二哥看着,脸上乐呵着,心里却别有一番滋味,他按耐着性子,不动声色的说了一句:
“年轻人的眼光独到,你嫂子一定喜欢,她穿在身上一定很好看,送给孩子们的新鲜玩意儿也好,兄弟辛苦了。”
这是侯二哥的真心话,也是侯二哥无奈何的心里话,难受,心里真的很受,除了难受,候二哥无法用词汇来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走吧,都回家过年吧,只有你们都回家过年了,我才能真正让自己静下心来,我才能真正面对自己。
侯二哥,面上写着笑,心里滴着泪。
钱二叔一路小跑着来到一零二病房,他害怕猪头肉凉了,凉了就不好吃了。
“哥,你们先吃……吃,我把刘兰花的那份肉……肉送给她。”
“赶紧去吧,不要再等到肉凉了,凉了再吃人会生病的。”
侯二哥想到早上叮嘱钱二叔给刘兰花送去一份肉,他现在怎么把这事给忘记了呢?
“唉!兄弟,瞧哥这记性,真的不上套,该打,该打。”
侯二哥说完,还真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华夏噗呲一声笑出声来,白米饭喷洒一地。钱二叔看着眼前的侯二哥,他有点儿不好意思起来,又仿佛觉得侯二哥今天有点儿反常,可是,侯二哥掩饰的特别好,他几乎是找不出侯二哥反常的一丝破绽。钱二叔带着疑惑,他离开了一零二病房,来到刘兰花的病房。
病房里似乎特别的安静,钱二叔站在门口犹豫再三,又担心肉肉会着凉,内心小挣扎了一会,他还是敲响了刘兰花的病房门。
随着叮咚叮咚的敲门声,里面传来刘兰花的声音:
“谁呀?门没有锁,进来吧。”
“是我,钱二叔……叔,侯二哥让我给你送点吃的来……来了。”
“是他的声音……”刘兰花此刻正坐在病床上,她也是个躺不住的人,平常忙忙碌碌已经成习惯了。她正在看王大姐纳的千层底,她不会这样的针线活,她在家的时候,从小穿的是母亲给她做的鞋子,长大后她穿的最多的还是她给自己买的半高跟塑料鞋,商场里有了时尚的皮鞋,她就脚蹬时尚的洋皮鞋。
和亮亮结婚后,她没有买过一双新皮鞋,她的脚上穿的还是早些年的皮鞋,旧了,她没舍得扔掉。两个闺女托王大姐的福,脚上穿的都是王大姐给纳的千层底纯手工布鞋。她想着学着点,给两个孩子也纳鞋底,做新的鞋子。可是,她太笨啜了,手被锥子扎了好几次,疼的她想哭,坚持了几次,实在是不能够再坚持下去,就把它当成纯工艺品摆放在柜子里面。
王大姐说:“花,这不是你们城里人干的活,农村女人农闲时节,就做针线活,我从十二三岁开始跟娘学做针线活,算起来已经有三十年了,你想想就能明白,做针线活需要长时间去学习,是常年累月经验的累积。”
刘兰花就佩服得五体投地,王大姐的好爽,王大姐的热情,王大姐的勤劳善良,给她带来很大的触动。作为一个女人,她刘兰花做得很不成功,作为孩子的妈妈,她也觉得愧对孩子们,作为妈妈的孩子,她没能尽到孝字,她打哪儿都不满意这样的自己。
“叮咚!叮咚!”门外有节奏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进来吧,门没有锁。”
刘兰花放下手中的鞋底,站起身子,走向病房门口,准备给钱二叔开门。
钱二叔推开门,和刘兰花碰了个正着。两个人尴尬的站在房间的门口,对立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对不起,我碰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