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花声如同一根一根的刺，从耳朵一直扎进心脏，云墨再次清楚的感受到了海水灌进鼻子、嘴巴，甚至是心肺时的痛苦，窒息让他惊恐。
当绝望笼罩时，爸爸来了，他觉得那是他最后的救赎，拼命的抓紧，半分都不敢松开，眼前一片漆黑，耳里也是轰隆隆的水声，只有掌心的温度让他知道，爸爸就在他身边，他要牢牢的抓住。
后来发生了什么，他记不得了，唯有不断加深的恐惧越来越清晰。
再后来，爸爸不见了，妈妈总是用晦暗不明的眼神看他，渐渐的也不再看他，他看到了她眼里的挣扎和痛苦，甚至恨意。也看到了所有人的怜悯。他不喜欢他们所有人的眼神，只想要爸爸，像往常一样，慈爱的牵着他，看着他。
突然，有人抓住他的双手，嬉笑着将他往水边拽，云墨挣扎，可是他的力气太小，根本挣扎不过，只能眼睁睁看着泛着寒光的水，正张开血盆大口，一点一点将他吞没。
“快快，将他丢下去，他是个胆小鬼，胆小鬼，快把他推下去。”郑元宝兴奋的拍着手，和几个跟他同样顽劣的孩子，拽着云墨往水池边拽。
“小胖，你干什么，快放开云墨弟弟，不然小心我揍你。”段天乐咬牙冲过来，却被另外两个孩子拦住。
“郑小胖，你干什么。”段天真怒喊，也想冲过去，奈何她人小又是女孩子，根本没有小男娃的力气。
“天真，他是个胆小鬼，你别和他玩，和我玩吧，我把好吃的都给你。”郑元宝拉紧段天真的手，不让她靠近。
“郑小胖，你要再不放开云墨弟弟，小心我告诉老师，你放开我。”段天真是真的生气了，小脸通红，挣扎得手腕都红了。
只是她越是这样，郑元宝就越生气，“快将他丢下去，将胆小鬼丢下去。”
几个小孩一阵推搡，“噗通……”
云墨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他看到了，看到了巨大的海浪将他卷起，抛下，看到了爸爸惊慌的将他拉进怀里，紧紧抱着，告诉他别怕，没事了，有爸爸在。
又是一个巨浪，爸爸猛然用力，将他推向岸边，而他自己，随着巨浪消失在眼前。
“啊……啊……啊……”云墨在水里疯狂的挣扎扑腾，惊恐的喊叫，一双明亮的眸子，灰暗得如同死目，精致的小脸惨白，不见一丝血色。
所有人都被他的喊叫惊住了，远处的老师听到动静，迅速跑过来将云墨带上岸，只是仍旧止不住他惊恐的喊叫和挣扎。
段天乐白着脸转身往外跑，顾依言的班级，正在上课，他顾不得什么直接冲了进去，“依言姐姐，云墨弟弟，云墨弟弟他……”
顾依言心口猛的一跳，“阿墨怎了？”
“他……他……”紧张又或是害怕，段天乐始终说不了完整的话。
顾依言也没心思再听下去，直接往外跑去。
游泳馆外，远远的，顾依言就听到了云墨惊恐的喊叫，比当初她第一次给洗澡时更甚，想到他当时的样子，顾依言心疼的只想哭，脚下更是快了不少。
游泳馆内，所有人都被云墨的动静吓得不敢动弹，连老师也靠近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云墨惊叫着伤害自己，小小的人撞击在地板上，早已经遍体鳞伤。
“阿墨……”
顾依言红着眼扑上去，不顾云墨的拳打脚踢落在自己身上有多疼，小心翼翼的将他拥在怀里。
“阿墨，是我，依言，顾依言，别怕，有我在，没事了，都过去了，别怕，我在，我会一直陪着你的，阿墨，别怕。”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怀抱，让云墨惊恐的内心逐渐安定，慢慢的平静了下来，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的双唇却被鲜血染红，浑身上下，到处都是青紫，无声无息的倒在顾依言怀里。
顾依言只是轻轻的搂着，细细的说着，任由眼泪吧嗒吧嗒的掉，她的阿墨，不知道得多疼。
两个幼小的身影，紧紧的相互依偎，没有人能够走进他们的世界，也没有人能伤害拥有彼此的他们。
直到很多年后，段天真依然能够清楚的记得此情此景，也是在这时候，她就明白，他们两人之间，再也容不下任何人。云墨只能是顾依言，即便没有顾依言，也不会有任何人。
医院病房，赵美韵急急而来，却又在进病房的瞬间，放慢脚步，从容不迫的走进去。
病床上，云墨瘦小的身影显得很孱弱，似乎只要稍稍用力，就能折断他的身体。苍白的小脸上，双眼紧闭，赵美韵记得，那双眼睛，明亮，灵动。
一年多了，她有一年多没有仔细的看过他的脸了，可即便这样，她仍旧害怕看到，看到他们父子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
她想在午夜梦回时看到，可却一次也没有，老天总爱捉弄她。
手不自觉的伸向云墨的小脸，在碰触到的瞬间，猛然突然对上一双淡漠眼睛。
赵美韵伸出的手徒然僵住，下意识迅速收回，在身侧紧握成拳。“还……好吗？”声音里，透着她都不曾发现的嘶哑和担忧。
担忧什么？她不愿意深想。
云墨平静的收回视线，转过头，闭上眼睛。
赵美韵踉跄后退一步，双拳紧了紧，忍住心口膨胀的酸涩，出了病房。
在门口遇到一直站在门外的顾依言，觉得有些窘迫，一时间不知道是走是留。
“赵阿姨，阿墨只是太害怕了，阿墨很难过。”直到刚才，顾依言才知道，云墨为什么这么怕水，云爸爸又为什么去了天堂。也终于知道，云墨的不安和恐惧来自哪。
小小的人一直被自责愧疚占据身心，无法自拔的悔恨，让他不安和恐惧，更让他从未得到过安宁，所以，他把自己关在冷漠的世界里，寻求救赎。
在他的认知里，如果当初他不吵着去海边，如果他不任性的到海里玩，那么一切都不会发生，他爱的爸爸，更爱他的爸爸也不会死去。是他的错，一切的一切都因他而起，或无视、或仇恨、或怜悯的眼神都是对他的惩罚，他应该活在没有温度的世界里。所以，他不恨，也不愿意出走出孤独的世界，惩罚能让他心安。
赵美韵看着顾依言，看着当初一念之下留下的小姑娘，这个世界对她的伤害似乎并没有将她击倒，也没有留下任何创伤，希望近朱者赤吧。“叫我妈妈吧，好好照顾云墨。”一句轻得很难听清的话，让顾依言愣住。
疑惑的看着赵美韵走远的背影，妈妈？
天堂有妈妈，这里也有妈妈，真好。
走进病房，在云墨身边依偎躺下，将他小小的身子搂进怀里，“阿墨，别怕，我会一直都在的。”
云墨伸手，用他瘦弱的手臂，同样拥着顾依言，不言不语，却能够感受到他的安心和依赖，瘦小稚嫩的身影，在这一刻，也不再透露出孤寂。冰冷世界的唯一一丝温暖，他贪心的想要留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