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年这些年来常做一个梦,总是梦见有一伙人,在不停地追杀他。他就一直跑呵跑,跑得浑身是汗,可不管他跑到哪里,都摆脱不了那些追杀他的人。他常常是一身冷汗从梦中惊醒。醒来以后,就再也睡不着觉了。他记不清这怪梦,是从啥时候开始缠上他的,总之有很长时间了。可能是从他得势上台的时候,也可能是从平定了那次事件的时候,他就被这恶梦所缠绕。这些年来,他除了白天面对各种烦人的事情,晚上就一直生活在这让人难熬的梦境中。按说,一个经过世事风浪的人,是不应该被这梦扰乱情绪的,但时间长了,他就开始烦躁不安,情绪很不稳定,有时会莫名其妙地发脾气,过后又无比地后悔。他不明白,自己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怎么会让梦折腾成这个样子。看来,得想办法,治治这难以言说的怪症了。可真要治,就觉得难了,这算病吗,是病又找谁治,怎么治呢。他万年活了三十多岁,风里来,浪里去,不信神,不信鬼,难道被飘忽不定的梦,弄到要找人去治的地步不成吗。可不治,夜夜让这梦折腾得心神不定,他也觉得难以忍受。可要治,就得找准病根,但这病的病根又在哪里呢,他想了半天,还是起源于他的和姜彪争斗。那时候,姜彪是大队的大拿,弄下他才能得手,可这姜彪是个不服软的主,揪出来没有一句服软的话。后来竟然与儿子一起,伙同陈永康和秦明杰,来找他的麻烦,他当然不能客气了。果断出击,抓住了这父子俩,本来是要慢慢折腾他们的,不想这姜彪性强命短,没拷问几下就一命呜呼,儿子姜宝斌,也让几个二杆子给弄断了腿,至于陈永康和秦明杰,他也没想为难他们。一则他们翻不起啥大浪,二则他们的爷爷和老子,还在自己手里攥着呢,任他们怎样跳腾,都翻不出他的手掌心。事一出,这两个人都成了惊弓之鸟,秦明杰跑了,陈永康也蜇伏了下来,再没敢蹦达过一下。他知道,那次事件,他下手太重了一些,让姜彪这个老东西一命归西,总是有些不美。但官场斗争没有情义可讲,如果让姜彪他们翻过来,那还有他万年的好果子吃吗。也正因为那次事件,使他认清了官场斗争的残酷性,他的心里就埋下了深深的怯意,进而发展成了恶梦连连的境地。官好当,但想保住官位,那也是不容易的。不经过那场惊心动魄的斗争,他万年这阵子在干啥,还难说呢。再说,那姜彪也是罪有应得,是他一手在暗中使坏,弄得他大万世祥含恨而死,后来,竟然还给他大的坟上下镇。要不是上次平坟,挖出了那块青圆石,他根本想不到那镇是姜彪所下。他把那块青圆石拿回去,找了碌碡梁上的阴阳吴天眼,让他认一认,这石头上的咒符是谁画的。那吴天眼开始打马虎眼,说,阴阳这个行当,都是为了吃一碗饭,我咋能忍心出卖一门的师兄弟呢。万年说你不说,我就找你们大队的支书来问你。那吴天眼见抗不过去,就说,从这咒符上的内容和笔法来看,有点像碾盘岭上的刘砍刀。不过,这刘砍刀与你家无怨无仇,又下镇做啥。万年一听就明白了,刘砍刀是姜彪的连襟,这镇不是他姜彪下的,还有谁。他本想带着镇石和民兵,找一回刘砍刀,又一想,算了,事情明摆在那里,证实了又能咋,难道还去阴曹地府,找那姓姜的算账不成。再说了,他万年本不相信这阴阳鬼道,去了,还让人觉得,他被牛鬼蛇神的一块石头,给吓住了呢。现在自己夜夜恶梦不断,他开始有些怀疑,是不是姜彪这条老狗还在作怪,死了阴魂不散,夜里来找自己麻烦。如果是这样,那就需要找个怪人,来给看看了。说起怪人,他首先想到的,是他的二大万世安。万世安是本门宗亲,一家人更好办事。人都说他精通神鬼之道,在北山这一带很有些名气。可他对万世安,却从来没有过好感,他从心底里厌恶这个人。因为他自小就发现,他妈马兰花和万世安不清楚。开始他还以为,他妈经常找万世安有啥事呢,有一次他觉得好奇,就偷偷地跟着他妈去了草窑,在草窑的窗户跟前,他就看见了那不该看见的一幕,他妈和他二大滚在草堆里头,做了他至今都不能忘记的事情。他被学校开除回家以后,不想与他妈在一起生活,就报名当了几年兵,回来以后的这些年,他妈和万世安依然如故,特别是他大死了以后,他妈和万世安,就更加不避人了。所以,他上台后,就没对万世安留面子,他要对这个不知羞耻的人,给点颜色看。可不管怎样整治他,万世安还是依然如故。他对他妈说,你再这样,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妈。他妈说得更绝,说你不认我,我现在就搬过去住。他一下就没了辙。不管咋说,他是绝对不会让他妈去和万世安一起过的,他妈不要脸,他这个大队的一把手还要脸。所以,也就默许两个人私下里来往。想到要去找万世安,给自己来看这怪病,他当时就否决了这个想法。就是让恶梦缠死,也不找这个伤风败俗的老淫棍。可不找他,又去找谁呢。想了半天,他还是想到了碌碡梁上的阴阳吴天眼。他和吴天眼有过交往,知道他在怪路子上还有一套,就禁不住在一个没有月光的夜晚,找到了吴天眼的门上。那吴天眼一见他来,就说,你这当支书兼主任的人,我一见就害怕呢,这一回,又是啥事。他就把那吴天眼拉到跟前,说了自己长期被恶梦困扰的事,让他给想想办法。吴天眼一听,就说,这我可弄不了,要是让我们大队的支书知道,那还不开我的批判会呀。万年知道,他是记着上次自己说的话呢,就笑笑说,开批判会我来替你扛着嘛。吴天眼也笑了,说你这病呵,还是上次给你下镇的那人拈做呢。要想治病,只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呵。万年听了,就问,难道还要给他的坟上下镇不成。吴天眼说,不这样就镇不住他,你这病呀,也难好。万年想了半天,怎么也觉得不太合适。就问,还有其他啥办法。吴天眼摇摇头说,你是不是觉得这法子下作,可你想过没有,那给你家坟上下镇的人,咋一点也没觉得下作。这一说,万年就铁了心,说那行,明晚你过来,我在北湾里等你。
给姜彪坟上下镇,再简单不过了。镇石是吴天眼画好符咒,自己带来的,甚至连挖埋的工具都带着。吴天眼绕着姜彪的坟,转了几圈,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在坟头上别开土,把那块白色石头放进去埋好,就对万年说,你放心,从此后,他再也近不到你的身了。万年从身上摸出十块钱塞给他,说,这事,你知我知。吴天眼也接口说,天知地知。就接了钱,消失在黑暗中。
万年办了这事,觉得还有必要,再用药调理调理。就来到大队医疗站,找大队安排的赤脚医生陈来文。陈来文前两年去公社参加了统一培训,一回来,就按公社要求建立了大队的医疗站。医疗站就设在大队部里面,平时社员看病,都到这里来找陈来文。万年给陈来文说了自己的病症,看他能不能用药调理调理。陈来文给他把了脉,开了两付中药,吃过以后,不知是这药的功效,还是那镇起了作用,总之,困扰他多年的恶梦,就再没有缠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