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寒回到自己府上时，已经是月上中天。宴会离林府的距离不过半个时辰的脚程，林寒却绕了各种远路，硬生生走了两三个时辰。
谢书柳送的荷包被他握在手里，在初夏的阵阵晚风中有些被汗湿。林寒无心看沿途的风景，感觉迈出的每一步都很沉重。
误人子弟啊！
活了三十五年了，林寒自问不算是多情，也没有多少风流韵事。他对谁都一样好，因为每个人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说好听的话，做顺心的事，不过是交际的手段，他也从不觉得自己是个骗子。
“大人，您回来了！”老管家在林府大门等了许久，总算是等到了晚归的小主人。
是了，不过三十五岁，林寒已经是林府的二当家了。
因为，除了大哥，家里的长辈都去世了。
都说林家在皇都有多么辉煌，但其实从林寒祖父那一辈开始，林家就走下坡路了。
人丁不旺是最主要的一个原因，除了林寒和大哥，林家如今是再没有一个男儿郎。生了三个女儿的大哥更是对林寒的婚事催得急，却又对这个表面温和实际上倔强得很的弟弟无可奈何。
“冯伯，都说过不用等我的。”
老管家跟在林寒身后走着，“这时候也不早了，一般您参加宴会也不会这么晚回来，我这不是怕出什么事嘛。”
“让你担心了。”
“不不，还有就是，老爷在书房等着您，现在也还没歇息呢！”
林寒停下了脚步，“大哥找我？”
“是啊，说是让您回来就去他的书房，不过您看上去很是疲惫，要不要先沐浴更衣？”
“不用了。”林寒脚步一转就往大哥林路的房间走去，看了一眼手里还握着的荷包，将它塞进了怀里。
林路的书房里只点着书桌旁的一盏灯，院子里除了照亮走廊的灯笼，就没有光亮了。林寒见状不由得放轻了脚步，这显然是大嫂已经睡下了。
敲开了书房的门，林寒看见了灯光下大哥憔悴的脸，不过才四十出头的年纪，林路已经头发半白了。
“来了，坐吧。”
“大哥，什么事非得今天说？”
林路将刚才打发时间的书卷扔到了一旁，揉了揉鼻梁，“阿寒，说实话，你到底对那花朝国的公主有没有心思？”
“她长得漂亮，人也很好。”林寒低垂着眼皮子，“我们相处的也很愉快。”
“你就说你有没有那方面的心思。”
“没有。”
林路虽然早就料到了这个答案，还是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大哥，我的事，你还是别操心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嘛，我总会遇见……”
“你大嫂不能再生育了。”林路将脸埋进了双手里。
“怎么会？”林寒几乎离了椅子，“不是一直好好的？”
“这样的事，自然是不会随便告诉你，实际上，我也是半年前才知道的。”林路依旧没有抬起头，双手撑在额头上挡住了光亮，“生下小北之后没两年，她就感觉不对劲了，也不敢告诉我……”
林路忍不住地哽咽，“她自己偷偷去看了大夫，治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治好。”
“小南和小北呢？她们不是鬼医的弟子吗？她们也没有办法吗？”
“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北学的是蛊毒之术。而小南，这么多年了，每年都只有一封信回来，还越写越短了。谁知道鬼医什么时候愿意让她出山，怕不是要把她一辈子关在山里。”
林路说着说着倒把自己给逗笑了。他的三个女儿，大女儿林清歌拜玉灵山真人为师，云游四海。二女儿林小南和三女儿林小北被鬼医强行带走，一个学药石之术从未出过山谷，一个学蛊毒之术性子疯狂古怪。
快十年了吧，他有快十年没听过他的女儿喊他一声爹了。
“阿寒，若不是大哥实在撑不住了，大哥也不想逼你。”林路看了看自己粗糙的双手，这一双本该上阵杀敌的手依旧布满了老茧。可即使他坚持每天练武，也改变不了他要为了林家而一辈子守在皇都的事实。
林寒不禁隔着衣服摸上了怀里的荷包，“我知道了，大哥，这些年来辛苦你了。以后，林家由我们一起担着。”
他不能那么自私，大哥可以为了家族委屈自己不再站上向往的练兵台，他有什么理由不可以委屈自己找个合适的女子成家立业呢？
合适的女子。
林寒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谢书柳绝不是合适的女子，她太年轻了，她那稚嫩的肩膀不应该和他一起撑起林家这个重担，她大好的青春不应该浪费在将一个家族振兴的枯燥和艰辛里。
而花朝国的公主，从小便在后宫里争斗，能争取到来北国的机会，那就说明她城府很深，而且有手段。这样的人，才是“合适的女子”吧？
谢书柳怀疑自己的手法是不是过激了，因为林寒已经躲她躲了两个月了。
先是减少出席宴会的次数，再是错开谢书柳参加宴会的时间，现在更是直接对在他面前晃悠的谢书柳视而不见。
“寒……”谢书柳不死心地想再喊住他，却看见了上次那个花朝国的公主轻轻地挽住了林寒的手臂。
林寒没有回头，也没有收回被挽住的手，好像根本没有听见谢书柳的声音一样，和那花朝国的公主一起走开了。
太过明目张胆的回避，让谢书柳一下子站在了风口浪尖上。
“哎呀，谢家大小姐！哎？奇怪，怎么寒竹公子不和你一起来了呢？还以为他肯定会跟着你呢。毕竟，你们不是总黏在一起吗？现在这是……你们吵架了？”
谢书柳不急着回答，将口中的糕点细嚼慢咽，“私底下见面多了，再多的话题都要聊没了，这不是分开来收集一下素材吗？像是你这刚才的话，就是不错的话题，我们回去可以就此谈笑许久。”
“我看是寒竹公子心不在这了吧？之前不过是看你年纪小可怜你，花朝国的公主明显是比你好得多了，你以为寒竹公子非得和你一起谈天论地不可？谢家大小姐，你听说过一句话吗？叫死鸭子嘴硬。”
“这自然是听过了，不过小姐你这般自喻可不太恰当，虽说你也确实挺嘴硬的，但我觉得吃不到葡萄的狐狸更适合你。”谢书柳对不待见的人从来不客气，更别说现在心里闷了一团火，说话也不拐弯抹角了。“不过看我们疏离了一会儿，你就想来踩低我？不好意思，就算没有他，我的身份地位你也踩不动半分。”
“你！”
“这是怎么了？书柳，没听说过你和这位小姐交好呀？”远远就听见了声音，官文轩摇着扇子走了过来。
谢书柳笑了，“没什么，不太重要的人，还是不要为了她耽搁了宴会，郝丞相家的大公子到了吗？你哥可是等他好久了。对了，我还给小王爷去了信，不知道他来不来呢？”
谢书柳看着对面的人脸青了一分又一分，终于在那不识趣的小姐咬牙离去时笑出了声。
官文轩收起了纸扇，“真是什么人都有，也不看看你谢书柳是不是好欺负的？就凭你和我的交情都能吓死她！”
谢书柳收敛了笑意，自顾自地喝着茶。
“书柳，你和国舅大人到底闹什么别扭啦？”官文轩很是好奇，“他不是恨不得把你当女儿宠吗？”
谢书柳喝茶的动作一顿，语气很明显不高兴，“我可没想再找个爹。”
“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他不是一直很照顾你吗？你们不知道捧得越高摔得越惨吗？你看看现在什么人都想往你这踩一脚。”
“我说过了，他们踩不动！”谢书柳怒了，“官文轩，连你也觉得我只是他羽翼下的雏鸡么？”
“不是，我没……”
谢书柳一把拉过官文轩的扇子，“你们是有多看不起我？就以为他现在不愿理我是因为厌了倦了？我告诉你，这都是我自找的！”
“不是，我真的没……你说什么？！”官文轩震惊地看着眼前咄咄逼人的谢书柳，看着她红了眼眶，看着她咬着唇控制自己不哭出来。
谢书柳不怕一个人参加宴会，也不怕一个人面对风言风语，她只怕到最后，她也还是一个人。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远了，二十年的差距，她要追多久才能追得上？她要多努力，林寒才不会把她当成小孩子？
“书柳，不是，你先别哭！我求你了，我哥看见肯定又以为是我惹你的，你先别哭啊！”
官文轩不说还好，这下子谢书柳是怎么也忍不住了，泪珠子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却还是死死地咬着唇不肯出声。
官文轩惹哭过不少人，从来没有这么怕过。且不说国舅大人到底还护不护这个短了，单是谢书柳交好的其他人一人一句骂都够官文轩受的了。
宴会上的人很快注意到了这里的情况，纷纷围过来安慰谢书柳。
而谢书柳就是哭着不肯说话，这一副委屈至极的样子我见犹怜，任凭官文轩怎么解释都逃不开一顿指责。
林寒的注意力一直都分一些在这边，早在谢书柳红了眼眶时就移不开眼。花朝国的公主扯了扯他的衣袖，林寒却本能地避开。
她为什么哭？
她为什么哭得这么难过？
是因为有人欺负她吗？是因为自己躲开了她吗？是因为……那份感情没有得到回应吗？
林寒丝毫没有意识到，他的心已经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