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沉寂了许多。高大妈走了,吴大妈走了,杨白成在省城,高碧海去寻找自己的世界,杨大吉感到前所未有的凄清。转眼到了高大妈的“五七”之日,也就是走了三十五天,按习俗传说死人还会打次回转看看家人,杨大吉心里分外的压抑。到得马依莲的门口,见屋子里也是毫无生气,脚下突然生了许多冷气,好像是到了另一个世界。马依莲孤孤的一人,问:“你还记着这个日子?”“记得,少了个人,就少了些东西。”马依莲听他口气,整了整容,感到他这时可怜些,一连失去了几个亲人,是一下少了许多东西。有的在这一天,要做许多仪式,比方烧间屋,毫无挂念地把亲人送上阴间路;有的图简单,出葬那天就把灵牌一起烧过去了,马依莲是采取的第二种。似乎无多少事了,但马依莲心里仍是有诸多堵塞,她说:“她老人家呀,一生表面上过得轻松,其实也是苦。”杨大吉没多大言发。马依莲似乎坐在别人屋里,有些不安分躁动起来,她问杨大吉:“你觉得我对她怎么样,应该不算差吧?”“我觉得还可以,她的性子怪了点。
”“不对,我已经觉得有些不对,比方来兴吧,她就把账算在我身上。”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杨大吉对刘来兴这个话题有了些困倦。马依莲的思维却没定在某一点,而是说:“不该说的是,她还是快活够了。”她的话很暧昧,显然指的是一些风流韵事。杨大吉扫她的兴:“你要乱讲,别怪她成鬼后找麻烦。”“你还信鬼?”“鬼在人的心里。”杨大吉没作解释,他觉得解释她也不会明白,鬼其实就是某种意念,不明白才好,明白了才有摆脱的烦恼。马依莲却说:“要说你才欠她的,最后你都不听她的话。”杨大吉想起那回事,顿时有些羞怯。这时,思想却开了岔子,怎么自己的某个部位近来不再有些异常反应了呢?确也奇怪,好像是小高上次“行了”以后,自己也回归平衡,他弄不清这中间有什么内在逻辑。这么想的时候,某些反应就来了,他想,这很正常。他说:“不是我,是你不听。”马依莲辩解说:“是你。”“是你。”“是你,你个男人,衣服还脱得慢些。”杨大吉一想,也对,却并不认理,两个人你来我去,最后把争论丢一边,干起了两个人潜意识里都想的事。
激情之后,杨大吉睁开眼,看了看周围的一切,包括墙,家具,床,不免生出一些失落,自己沦落到这种地方了。人啊,一掉价,其结局是还要掉价。马依莲不同,她沉浸在幸福里,像做了一个梦,许多年前的一个梦。梦醒之后,再凝视杨大吉的情态,就有些自羞,也有气恼:“怎么了,不高兴?”杨大吉说:“不呀,挺高兴。”回答干瘪瘪的,马依莲更加坚信自己的某种判断:“不,你觉得和我这种低层次的女人睡了,不值得,是不是?”好家伙,这女人可和李小蓉、刘澜不同,她才一点也不掩藏自己的情绪,杨大吉说:“哪能呢?你难道会比国家干部差?”这么说着,心里好笑,女人的味道大概与职位、贫富没得关系的。也许有人会说,他退下来后没有能耐了,只睡得到一个乡巴佬了,那就让他们说吧。马依莲却说:“可你的高兴我没看出来。”杨大吉说:“好了,我们都按照婆婆说的做了,她会保佑的。”马依莲却还紧追不舍:“那你就是为老人家的那一句要求吗?”杨大吉就真的有些不耐烦了,他毕竟不是那种唱情歌的年龄了。他这般冷却,马依莲就泪水涟涟。杨大吉连忙变脸道:“别哭,都算我的不是,好不好?我是真心想和你睡,好不好?”马依莲捶了他几下,方才作罢。
这件事,杨大吉沉重了好几天。他又想起他的种种境遇来了,他知道这是个心魔,却有些不想摆脱。每当新的机遇到来,他就是畏惧。他不愿身边有什么人亲近,他也许又会给某人带来不幸。
这时,马依莲提了一个要求,叫不易喊他为干爹。
杨大吉否定,说:“我们不可能的。”
马依莲说:“我没奢望过,你是县长,我是平民百姓。”
杨大吉说:“你错了。”
于是,他讲了他和刘澜的故事。杨大吉说:“刘澜以为只是简单对李小蓉的歉意,岂不知还有更多的原因,和我在一起,也许会有某种厄运,你呀,也不该的,也不该的。”
马依莲说:“读那么多书,你还迷信。”
杨大吉很忧郁,他怕不幸,也传染到马依莲了。
马依莲说:“我不怕。”
杨大吉说:“我不怕了的,也许活出了些东西,又怕了。”
马依莲说:“我不怕。”
杨大吉说:“我是为你怕。”
马依莲想了想,自己更是个有罪之人,有什么怕的呢?她说:“不怕,我的不幸不会比你轻,我不怕。”
杨大吉说:“你?”
马依莲说:“是的。”
杨大吉想了想,想起她家庭的一些事,也许真是的,他喜欢的就是她身上的某种不幸的气质吧?不,不会的,谁会喜欢不幸的东西呢?相怜罢了。可是他还是为她焦心:“可是,你要替不易想想,为他而怕。”
马依莲就真轻松不了啦,她的脸介乎苦相和哭相之间。
杨大吉想换一种气氛,想了想,难为情地还是只找到她男人的话题:“要是刘来兴猛然回来了怎么办?那就成了一个笑话,一个县长和一个农民共侍一个婆娘。”
马依莲应道:“不同你讲了。”
她显然很不快意。
接下来马依莲失踪了几天,杨大吉怕出什么娄子,怎么找也找不到,倒是蔡月牙找他来了。蔡月牙一片怃然。
杨大吉叫她说事儿,什么事儿都好说。
蔡月牙不禁潸然起来。
心烦,再烦也不会有自己烦吧,杨大吉想。
蔡月牙终于开口说:“我一定被刘澜骗了。”
“她骗你?”
“我把你和马依莲的事儿告诉她几天,她就和邱局长结婚了。”
结婚?和邱局长?这么大的事他还不知,和依莲厮混去了?杨大吉还是蒙了一下。他明白蔡月牙的骗是指什么了。而今看来,邱局长也许是刘澜的下策,一旦上策走定,下策即可转到蔡月牙身上,而现在一切成空了。那么,又可见,蔡月牙和教育局长还没有实质性的交往,高碧海的判断是对的,调动的事儿真的泡汤了。杨大吉有些愤愤不平,没有谁骗谁,而他也像被骗了,被谁摔了一跤,他更多的是为蔡月牙,嫩,因为嫩,摔得就更惨。不平之后是同情,蔡月牙必须离开这里,她该争回一点东西,或者,她该得到某种补偿。杨大吉说:“你放心,我给你想办法。”
蔡月牙还很执迷:“我不想你帮忙。”
杨大吉明白她的意思。
蔡月牙一点也不后悔:“没想到你和依莲姐真在一起了,好事,好事。”
杨大吉早就推测过她起的作用,唉,不管何种动机,也是起了作用呀,嘴里却说:“啥叫在一起呀,别胡说。”
第二天,杨大吉就到了县城。刘澜没在,在鼎州上班,他又去了鼎州。
刘澜见面的第一句话是:“你终于得到信息了。”
杨大吉感慨:“好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