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陋巷,我和那女的,回到了我的陋居。
期间我一直低着头,看着自己脏脏的脚,以及脚上脏脏的拖鞋,心里在想,自己是为了什么而答应这女的请求。
冠盖先生的秘密,不是只要自己去敲门,去问,就能了解很多的吗?
不,就是因为我知道这一点,我才选择了不去找他。
冒冒然地去扒寻,只会破坏了神秘,把不可知,不能知,不易知的事,统统翻了出来。破坏了其中的和谐,破坏了其中的统一性,就像每一个没有思量能力的疯子一样。
我固然想知道更多,但我也不会这么不择美感地敲门。
如果我这么做了,冠盖先生不会变成失去了神秘感的普通人,倒是我,会变成了心急火燎的急汉。
前两次的探秘,我都找到了什么哩?
大概什么也没有,也大概知道了一点点什么没价值的信息。
“说说你住在哪吧?”我问说,心里在打量我该换上什么行装。
“我住在浣溪东,如果要过去的话,车程两小时。”
“唔?你起得这么早?”
早上九点就到了我陋居门口。
排除初次拜访,不知道具体位置,从而多花了时间以外,她晨起以后,难道不需要各类复杂的操作吗?
换言之,情况好的话,她也得在六点半左右起身。
这对于我来说,非常遥远,几乎不可想象。
人的想象能力,就是这么贫瘠和平庸。
...
我随便换了双鞋,随便换了身衣服,坐上了她自己开来的车。
时间已经是下午三时半。
她,坐在前面开车,我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胡乱的行人。
叽叽喳喳,他们都是谁,又都在说什么?
“你有多久没有走出过这么远了?”她忽然问说,就像一个无聊的想找人搭话的司机。
“大概有一个月了?”我回答,眼睛停在外面静止的车辆。
现在,正在等绿灯,所以,不止我们,旁边还有好多一起在等着的家伙。这种时候,有人可以搭话的时候,最会是有人聊天,这也就是她忽然问我话的直接原因。
“唔?我还以为,你至少得一年以上没有去这么远的地方了。”她的手搭在方向盘上,就像刚刚学了车一样。
我敷衍地应了应:“上次也是差不多这样,差不多的理由出来。”
“上次?”
“当然,上次也有一个你这样的人。也是这样地等车,也是这样的问话。”
“你究竟为什么会过上这样的日子哩?”
对啊,我为什么会过上这种日子。
我迟疑了一下。不是我想着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我已经太久没有正面过这种问题了。
时间像是躲在暗处的某种东西,一直在我身上夺取着什么,我却没有能力反击。
对了,像是时间一样的东西,生活里还有很多,不对,生活本身就是这么一种东西。生活还要更高明些。他是待在明处的,明目张胆地夺取我的某种东西,我是没有能力还击的。
就是为了躲避这种夺取,我才选择了逃避生活本身吧。
我想到了那里,我又该怎么回应她。
我假笑了一下,说:“绿灯了,走吧,他们在催了。”
实际上,还没有绿灯,还有那么一秒钟,才是绿灯的真正到来。
但是如果我迟了那么一秒的话,我就会显得真的在逃避这个问题。
一秒的间隙,真的那么重要吗?
或许这么抢着说,更显得欲盖弥彰,可是,这么快一点点地回答,不是可以更主动吗?
主动可以避免多少麻烦。
“不愿意回答就算了,我本来还想告诉你冠盖先生的事哩。”她重新开动了她的红色的车子,一边说。
我只是装作没有听见,继续看着车窗以外的世界。
会不会,就要下雨了?
今天正午的太阳挺大,却莫名不热,现在可是正九月。
我瞧着半阴的天,心里有点儿奇怪。
我好久没有触碰过雨了。
不是每一次出门都能那么倒霉碰到雨,或者说,不是每一次出门都可以这么运气好地碰到雨。
以前是觉得碰到雨是一件倒霉的事,后来却反了过来,一直希望,一直渴望,能在自己陋居以外的地方碰到雨。
“要下雨了?天气预报可没说今天会有雨。”她有点烦躁地说。
我没兴趣搭话,继续看着窗外疾驰的车辆。
他们,也察觉到了——雨与就要来了。
是多阴的天就对应多大的雨吗?如果是的话,待会儿会下的雨,一定很大。
车再次停下了。
我瞧望着车窗以外的行人们。
步履匆匆,不,换句话说,该是越来越急促了才是。
那些没有带雨具的行人,好像很焦虑的样子,越走越快,在大路的两旁疯狂地行进着。
不止一个人有这种速度,是好多人,不管男人女人,中年人,青年人,此时此刻,都有这种奇怪的默契。就好像是在说——在下雨之前回到家。
我感叹了一句,家里又有什么呢?是什么在家里等他们?
我忽然想到,其实我是异类,我是这些人的异类。在下雨天,更想回家的,是他们,而不是我。
我失了神,恍恍惚惚。
而这个时候,绿灯了,天也开始下雨了。
是绿灯跟着雨,还是雨跟着绿灯,反正,两者是有一种默契。
只一下子,雨势就变大了,声音已经变大了太多,就在我们驶过那绿灯的时候。
哪里这么巧合?到底是不是一种巧合?
我在想,假如是古希腊人,那么习惯类比推理的学者,能不能彻底去掉我这种迷思。
到底是有什么理由,让我将这两样不相干的东西生生联系了起来。
得是逻辑学还是心理学的学者能帮我解释清楚哩?
我忽然在想。没有答案。我憎恶没有答案的答案。因为,没有答案的答案是几乎最差的答案。
最差的答案是一个真正坏的答案,因为它在破坏了你神秘感的同时,还给了你一个不好的结局。
其次,就是这种没有答案的答案。
这种答案,一直存在着,但是却不愿施舍给你一点点的因为神秘而引起的美感。它只是在奚落地、嘲笑似地对我说说:“看啦,追求吧。你所追寻的东西,你不会得到的。你要的答案,我这里没有,其他人也不可能会有。当然了,假如其他人有,你就真的会去要吗?他们又肯施舍你吗?
只有我,是你真正的朋友,但你,却不愿把我当你的朋友,你究竟把我当做什么东西了?没有回答,这就是,当你回答出你最憎恶的答案,这个问题,就变成了你最憎恶的问题之一。一下子,你憎恶的问题就又多了一个。而那以后,我又想问你,你憎恶的问题,到底是有多少多少个呢?你又要说了,我不知道,没有答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