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觉告诉我,一定不是这样。
那些细枝末节里,那些不合情理的答案,不。
我甚至感觉到她的气息,在某一个地方缓缓地散发到我的身边。
我房间的壁纸是浅绿色细碎的花朵浮雕,白色灯笼式的台灯, 这些都不是爸爸购置设计的,他的性格里没有这样细致的独特。
他的喜好也不会是这样的选择。
阁楼上完备的洗照器具。
我不是不能承受悲伤的孩子,十几年来奶奶和爸爸之间对我的隐瞒都告诉我事情不是这样的。
她和我一样都热爱摄影,喜欢透过镜头去观望这个世界。
而偶尔在眼前浮现的那个女子一定是她,那样精致的下巴,微笑抑或沉默都是让人默默凝视的女子。
她一定是有什么原因离开了我们。
或许和爸爸有什么不能打开的心结,甚至可能是和奶奶的婆媳关系问题。
那些电视剧里千回百转的剧情在我的脑海里不断重现。
我开始注意到阁楼里留下了她许多的印记,一些洗好的黑白照片。
白色厚软的大朵花朵、微笑的孩子的脸、残垣断壁上诡异的黑色猫、清晨还在睡梦里的爸爸。
这是她爱的细微事物,我终于在这些影像中一点一点靠近她。
只是,她从来没有拍下自己,没有。
一个摄影师爱的是他所观望到的世界,而不是镜子里的自己。
自己总是一个过于匮乏的作品,不值得去推敲。
这是她用铅笔在墙壁上写下的文字。
她的想法,她的观点,在岁月斑驳的印记里,刻画在了这里。
我轻轻抚摸这些文字,如此亲近的感觉,我浅浅地微笑。
我是这样唤你的:“锦跃。” 在我把这些告诉小吉的时候,她浅浅地微笑,顶台的风吹散了我们的头发。
“小禾,或许知道这些就足够。
她是这样让人喜欢的女子。” “可是,我感觉到她还在,一定。
我要去找她。” 我的眼神暗淡下来,对于她,我总是从一些细枝末节去推断幻? 想。
长时间找不到其他的凭据,我开始感觉到不安。
或许,我真的需要一生,甚至到了那时我也未必能找到。
夜,未眠。
我逐渐变得失却了内心的平和,常常在夜里睁着双眼。
那些柔和的月光投射在地板上,我伸出自己的手掌承接。
夜,摇曳着多少未眠的惑。
而,在我开始深陷在自己的世界里的时候,习央出现了。
她在十三岁时就行走在了T台上,稚嫩的豆蔻年华还没有结束就已经化上了浓烈的妆容,冷漠不可靠近的表情让人惊艳,在各大杂志封面上,彰显职业化的年轻笑容。
她一直是一个传奇的人物。
而这样一个人,来到了棉城。
在当年我总以为我们的相遇只是一场机缘巧合而已,但是我并不知道这样一个女孩是背负了怎样的过去和迷恋来到棉城的。
知道习央是两年前的事情,在随同爸爸和温姨前往的一个时装展销会上。
习央在那时已是在模特界享有盛誉的少女模特,曾经被一名知名的娱乐杂志记者称为中国版的Lolita。
宴会间,她拿捏尺度地谈笑风生,完全看不出她只是一个和我一样大的女孩。
训练有素的微笑言谈,在那一刻,她是被雕琢出来的习央。
我在一旁一直细细地观察,对她的好奇总是遏制不住,那些时尚杂志上的精美女孩就在自己的身边行走,浑身的好奇小细胞都被激活了。
在她微颔离席走去洗手间的时候,回身有疲惫的眼神倾泻下来, 整个身影离开了宴会的灯光,瞬间黯然。
这是对习央的记忆,在她的记忆中我是个空白的过去。
而两年后,习央重新来到这座城市。
温姨在电话里对我说的时候,我惊了一下。
“小禾,习央来棉城,暂时要住在我们家。
一会儿就到,你不要出门了。” “习央?她要来我们家,为什么不住在酒店呢?” “在我们为她安排住宿的时候,她只是对我说她想住在我家。没有过多解释。”?
习央的出现这样地让人措手不及,我说不清楚自己的感觉,有些许被陌生人入侵的不安,也有点小兴奋。
在之前温姨便说过,公司的新广告要请习央做电视广告和平面广告的模特。
只是千万个没有想过她会来自己的家里。
门铃响了。
我带着欢欣的笑容打开门,入眼的不是漂亮的习央,而是一个中年女子,她摘下自己的太阳镜,穿过我,径直走进我们的屋子。
这时我才看见习央,提着大行李箱在阳光里厌倦的表情。
她的皮肤因极少见阳光而有着不自然的白皙。
可以想象她已经习惯了闪光灯的急促和冰冷,它们总是急切地想在她的身上探照出更多可以娱乐大众的元素。
所谓的摄影是探求美的说已在娱乐圈的规则里淹没。
我把行李拿过来,“我拿吧,你也累了。” 她定睛看着我,眼神迷离。
中年女子在房子的各个房间巡查,带着长驱直入的嚣张。
巡查完毕,她坐在沙发上说:“习央,你真的决定要住在这里?” 一直表情困倦的她突然目光锐利起来。
女人没有说什么就走了。
想必她们彼此非常熟悉,仅仅是眼神交流就读懂了意思。
女人走了,房间里恢复了柔和。
“你好,我是郁禾。” “我知道。”是温姨告诉她的吧。
“刚刚那个女的是我的经纪人,融姐。” 我把她带到客房,落地窗透进明亮的阳光。
她的表情再次困倦,拉上窗帘,倒头就睡在了干净柔软的床上。
这时我才发现因为长期浓妆的侵害,她的皮肤并没有十七岁女孩该有的娇嫩和光泽。
满脸的困倦只有在深沉的睡眠中褪去,渐渐流露出孩子的? 单纯。
她突然这样真实地出现在我的面前,不是商场里巨幅平面广告里,穿着名牌的精致公主,而像一只疲惫的小兽急需躲在没有阳光的山洞补觉。
晚饭的时候她下楼来,一整天的睡眠让她的精神好了许多。
也或许是在夜里她才是这样明媚的。
温姨高兴地招呼她来吃饭, “问了融姐,知道你喜欢吃口味重的食物,所以做了这些,不知道你喜欢吗?” “其实,我吃什么都不要紧的。
因为在工作的时候长时间吃的都是盒饭,能吃吃家常菜,我已经很开心。” 她安静地落座。
那种仔细拿捏尺度言行的华丽衣袍,她重新披在了身上。
席间,她不时地讲一些工作里的小趣事,把本来有点生硬的气氛,调节得欢欣起来。
吃完了饭,她让我陪她到小公园走走。
“饭后我们需要站立一个小时,以免长出小肚腩。
行里的规则有很多,谁放弃了坚持就是放弃了T台。”漫步里她缓缓地告诉我。
“习央,你去过哪些国家?” “去过很多,但是就是在导演选择的街景或者废墟里照完相就离开。
现在想起来,那些国家对于我而言就是一个一个闪光灯下的布景,想不起什么。” “很累?” “谁又不累呢?至少我自己知道为什么累,在做什么,好过盲目地行走。” 突然想起暑假里自己拍摄的相片,那些眼神空洞的人群。
我知道不是每个人天生就是在盲目地行走,那些眼神曾经闪耀着流光异彩, 只不过谁都逃不开生活的磨砺,最后暗淡下来。
保持那样的光泽的人,不多。
只是生活除了在消磨我们也给予很多的温暖。
自己的家, 自己的孩子,是时间行进和自己成长岁月里弥足珍贵的幸福。
总是容易在别人的话语里沦陷进自己的遐想里。
这时我却感觉到,习央的手微微颤抖地牵住我的手指。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