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翎一面喝着苦不堪言的药,一面听丫鬟描述慕阳离开王府时,如何地神色落寞悲伤不已。林翎此时正盘算着晚上怎样才能溜出去,只淡淡地回了句:“知道了。”
林翎虽然不发烧了,却还有些咳嗽,于是吩咐了不让慕云帆在身边待太久,以免被传染。因为心里有事,午间也无睡意,便翻出清惠郡主的藏书打发时间。林翎发现,藏书中数量居多的,是各种游记:清惠郡主还在书中另夹了凭自己想象所画的地图;上面注明了从京城出发,大约多远到哪儿,那里有什么名胜古迹、庙宇道观或秀丽风景。林翎不禁感叹,这样向往天高任鸟飞的自由的女子,最终却困死在八角院中,令人唏嘘。
当天戌时未到,林翎便借口身体不适早早回房,又以多日来丫鬟们日夜劳累,她如今身子已爽朗许多,免了她们守夜。待戌时末,吵闹的慕云帆也已被哄睡之时,林翎悄悄爬起来,换上轻便的常服,蒙了面纱,偷偷从后门溜了出去。
林翎此时的反侦察神经异常敏感,从王府出来后,绕街道走了一圈;然后闪入某条小巷,将盘着的发髻放下,脱去了外面裹着的斗篷搭在手上,只着红色的外衣,从小巷的另一头走出。一番折腾之后,才放心地同路人询问和安堂所在。
幸亏魏朝并无宵禁,虽然此时天色已晚,路上的行人还是不少;林翎走在其中,并不突兀。
远远地看见和安堂的牌匾,林翎又激动又紧张地阔步走近,见里面只有林朗一人在忙碌地收拾着;她走进去的时候,林朗明显地愣了一下,然后走过去摘下林翎的面纱,道:“你这张脸,有点看不习惯。你先坐。”转身将门关上,“我没想到你也在这里。”
“我也是。”林翎突然发现林朗关门的左手有些异样,心里咯噔了一下,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你的手……”
林朗看了看左手,自嘲道:“是不是很平整?”小指少了一截,无名指少了两截,像是一刀切的,确实很平整。
林翎感觉心被揪了一下,“怎么弄的?”
“四年前,被人剁的。”林朗轻描淡写地道,“这里没什么手指缝合术,所以就这样了。”
林翎握着林朗的手,泪如雨下:“十指连心,当时该有多疼啊!报案了吗?”
“都过去了。”林朗擦了擦林翎脸上的泪水,柔声宽慰:“其实我当时就晕了,没感觉那么疼。”林翎闻言,哭得更厉害了。
林朗拉着林翎到一旁坐下,耐心地哄着;他们不打架的时候,倒是一对相亲相爱的好兄妹。待林翎止住泪水,林朗才询问她的近况。林翎一一作答,将自己所处的境况做了说明。
“这几天还在考虑着要不要跟王府的父亲哥哥一起去徐州,既然你在这里,我就不走了。”
“如果离开京城对你是好事,没必要为了我留下。”
“我明白。其实我仔细想过,他们不可能就这样轻轻松松地说走就走,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如果我留下,相当于给皇上留了个人质,他们走得也会容易些;我也只是想用这样的方式报答她而已。说不定王府撤走之后,我会比现在更安全呢?”林翎故作轻松地道。
“你考虑清楚就好,不管什么决定,我都在这里。只是你现在的身份是郡主,我们恐怕不能公开相认了。”林朗遗憾道。
“我知道,何况现在王府水深火热的,让人误会你就不好了。”林翎抽着鼻子道,“但我们对外还是可以以朋友身份见面的吧?”
“当然可以见面了!只是……有一个人,我不想对她隐瞒你我的关系,免得她误会。”
“二嫂吗?”
“还不是,但以后会是。”林朗将他这些年的经历娓娓道来:
原来他早在五六年前便到了这里,奄奄一息地倒在京郊,后来被路过的和安堂大夫兼老板安广平所救;林朗伤好之后,便留了下来,拜安广平为师学习医术;因原本就有医学基础,所以学得很快,惹得安广平连连赞他有天赋。
“老中医,你这是作弊呀!”林翎嗔笑道。“你手是那时候伤的?不对,时间线不对。”
“确实不是,”林朗神情悲痛地道,“师父的独女早些年嫁了人,但三四年都未曾诞下儿女;即便有孕,也只能怀几个月就会流产……夫家因此上门退亲,双方闹得很难堪……混乱中……就……就这样了。等我醒来,师姐已被休回家……”
“好像双方的基因不合,也会怀不了孩子吧?”林翎努力搜索着她浅薄的医学知识库。
“这里的人哪儿懂这些,连师父都认为是师姐的原因,何况其他人?”
“所以林朗,你喜欢的是你师姐。”林翎肯定道。
林朗并不掩饰,笑道:“我以前觉得我们只是性格爱好有些相同,并不相信我们是心有灵犀,现在看来不能不信。”林翎没见过安如歌,却能准确地猜到他心里的那个人,反而朝夕相处的当事人,还无知无觉。
“你现在住在这里吗?”林翎在堂内转悠看见柜台旁搭了几块木板,木板上还放置了枕头棉被。
“值班而已。”林朗解释道,“原本跟其他同事轮班的,这两天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过来,我就都揽下来了。我跟师父住一起。”
“明明近水楼台,你怎么还是只狗呢?”林翎揶揄道。
“看来,咱俩是很难好好说话的了。”林朗假装伤心道,“还以为重逢之后能跟你好好相处呢!”
“我们不一直都相处得好好的吗?你有什么不满意的?”林翎随意地翻着柜台上的药材,满不在乎地道。惹得林朗连连摇头。
“听你还有些咳嗽,过来我看看。”林翎乖巧地过去坐下。林朗检查了她的喉咙,又号了脉,一边写药方,一边道:“给你换个药,知道你怕吃苦,另外给你用川贝、枇杷、薄荷跟蔗糖做了喉糖,记得吃。”
“小哥哥,你真好!”林翎双手托腮,眨着眼睛嗲声嗲气地道。
“年纪大了就不要装嫩卖萌了,恶心!”林朗搁下笔,从抽屉里拿了一包糖,示意林翎自取。
“管他恶心不恶心,有人受用就行。”林翎丢了一颗糖含在嘴里。
“你那便宜老公知道你是这德行吗?”林朗一边抓药一边道。
“他知道不是更好吗?”
“也许他更喜欢你这样的。”
“抓药的时候不要三心二意,错了剂量我会死的。”林翎翻着白眼,岔开话题道。
“放心吧,就算再多加几两也毒不死你。毕竟祸害遗千年嘛。”
“切~”林翎又翻了个白眼。
“臭羽毛,别以为我没看见!”林朗一片甘草扔过来,准确地砸在林翎的额头上,林翎揉着额头敢怒不敢言。林朗熟练地包好了三剂药:“挺晚了,我送你回去。”林翎没有拒绝。
“对了,”林翎突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为什么你比我早到这么多?咱们不是一起出事的吗?”
“你觉得我能回答这个问题吗?”
“也对,你就是只猪。”
“猪,你说谁呢?”林朗拿着锁走过来,将药递给林翎,林翎随即敞开随身携带的包包,林朗便把药放进去装好。“走吧,晚上冷,把你斗篷披上;别又烧起来了。”
林朗点了盏灯笼,又灭了屋内的烛火,方才锁门而去。
此时已是亥时末子时初,加之秋风萧瑟,街上店铺都已关门休息,路上偶有行人匆匆而过;所幸和安堂距离润安王府不远,一路走来并无人注意他们。
林朗轻车熟路地领着林翎走到王府后门,在拐角处停下,“你回去吧,我不方便靠太近。”
“嗯,你保重。有事随时找我,毕竟我现在比你有权势。”林翎半开玩笑道。
“该保重的是你,记得要多喝热水。”
“知道了渣男!”林翎挥挥手,三步一回头地闪进后门。
见林翎安全地到达了目的地,林朗才转身回和安堂值班。
却说林翎小心翼翼地栓上后门的门闩,刚轻手轻脚地走到后厨门前,便碰上了巡夜的亲卫队,林翎避之不及,只得呆在原地不动。
亲卫队发现了可疑人物,立即拔刀围住了林翎;林翎只好掀开兜帽,无奈地道:“别……是我。”
为首的亲卫忙示意下属收起武器,拱手行礼道:“请恕属下眼拙!不知郡主深夜在此,所为何事?”
林翎总不能说自己出去了一趟吧?“我……赏月。你看月色多美!”
那亲卫抬头看了看天上时不时被云彩遮挡的下弦月,又看看眼神闪躲的林翎,对下属亲卫道:“你们,去那边看看。”待亲卫们应声而去后,又道:“今夜的月亮似乎有些扫兴。”
“我……”林翎想起身后似乎是厨房,“其实,我是饿了……晚饭没什么胃口,吃得少了……”
亲卫恍然大悟:“郡主在病中,确实应该少吃多餐。只是郡主吩咐下去即可,不必亲自来……”
“我……难道要人人都知道我吃得多吗?那多丢脸……”林翎小声地嘟囔着,这亲卫是有十万个为什么吗?在自己家里还不能随便走走?
林翎虽然说得小声,但亲卫身为习武之人,听力较常人要好些,自然听得一清二楚。“这个时辰,厨房的吃食想必都冷了。”亲卫想了想,从怀中拿出一个油纸包,“这是刚得的烙饼,若郡主不嫌弃,先将就着垫一垫。”
这亲卫真是难缠,“这怎么好意思呢?”见亲卫仍锲而不舍地举着烙饼,只好接过来;又实在不忍心让人家饿肚子,只掰了三分一便将剩下的包好,还给他,“谢谢,我吃得少,这些够了。”
亲卫犹豫了一会,还是收回了剩下的烙饼。“属下护送郡主回西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