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路边早点摊凳子上的慕阳摊开被揉成一团的小纸条,上面的字迹刺痛着他的双眼:给你儿子的见面礼,虽出于爱屋及乌,但礼轻情意重。默读了三遍后,慕阳又将本就不成样子的字条,再次揉成团握在手中。
“您的包子!”摊主将热气腾腾的一碟包子端来,“天冷,您趁热吃!”
“你知道哪个是林大夫吗?”慕阳盯着斜对面的和安堂问。
“您说和安堂的林大夫?”摊主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指着坐在门口不远,正给人把脉的林朗道:“靠门坐着的那位,穿灰衣服的。”
慕阳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灰衣青年正专心致志地探着病人的脉搏,眉眼含笑地向病人询问着什么。
即使慕阳单手掰断了一双筷子,也不得不承认林朗的笑脸确实让人如沐春风。
“您要是需要找大夫,最好是李大夫;这林大夫虽说是安堂主的徒弟,到底是年轻,资历浅。”摊主假装忽略断成四截的筷子,安利道。
“多谢!”慕阳付了包子钱,便起身往和安堂走去。
“这包子,您还没吃……”摊主见慕阳头也不回,连叹了两声“造孽呀造孽”,然后将原封未动的包子放回热气腾腾的蒸笼里。
慕阳刚踏进和安堂,便有小伙计上前询问:“公子是看诊还是抓药?”
“抓药。”慕阳虽在同小伙计说话,余光却盯着林朗,“最近肝火旺。”
“公子可是回去后有哪里不舒服吗?”安如歌将抓好的一副药交到某位病人手中。慕阳认出这就是那日的清丽少妇,竟是和安堂救了他!
“近日感觉心口堵得慌。”既是救命恩人,慕阳的语气少了方才的生硬。
“那日你便是因气血攻心方才晕倒的,想来是病灶未除。”安如歌微笑着道,“要不,你在此稍等,李大夫还有几位病人便看完了,稍后请他为你把把脉?”
“我恐怕等不了太久,就他给我看好了。”慕阳指了指只剩一个病人的林朗道。
安如歌犹豫了一瞬,道:“那好,您请!”
待那位病人拿着药方往柜台去后,安如歌将慕阳带到林朗的桌前坐下,陈述了先前慕阳气血攻心时的症状及到和安堂后,李大夫做了哪些急救措施。
林朗满面笑容地听完,忍不住夸赞道:“我要是有师姐的好记性该多好。”过目不忘是难得的好本领!安如歌羞涩地笑了笑,便忙别的去了。
虽然不知道为何病人的目光如此不友善,但林朗依旧照常问了有哪里不舒服,怎么不舒服。慕阳半带醋意,不情不愿地道:“最近极其易怒,尤其是见到有些人,火气就冲到头上了。”
这不像是生病,像是找茬。“除了易怒,身体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比如头痛?”
“心痛。”
“您的手。”林朗将脉枕往慕阳前挪了挪,示意他将手放上来;慕阳顺从地抬起了左手,林朗依次探了三关,并未发现不妥,便要求慕阳换一只手。
慕阳却不情愿了,鄙夷道:“许是林大夫手有残缺,故探不到脉象。这和安堂怎会留你这样的人在此?”
林朗闻言,下意识地将刚刚把脉的左手缩回袖中。做了一下心理建设,方才和颜悦色地道:“公子可以指责林某学艺不精,大可不必人身攻击。”
“难道我说错了吗?”慕阳不依不饶,故意提高音量道:“你探一次脉,换了三个地方都没探出个所以然来,还要再换只手。难道不是因为你手指不全,而是心智不全?”
林朗心中告诫自己:这就是医闹,要冷静!
此时天色尚早,和安堂里的病人并不多,但仍有不少窃窃私语传入耳中;有说慕阳无理取闹的,也有说林朗确实医术不精的……
慕阳似乎很满意这个场面,只见他将左脚搭在右腿膝盖上,等着林朗的下一步动作。不曾想,安如歌却急忙赶来,抢先一步道:“公子息怒,都是我不好。明知公子此前是由李大夫诊治的,就不该让不知病情的林大夫替您复诊。”
“对对对。我这边病人也看完了,我再给您仔细瞧瞧!”李大夫也赶紧过来安抚道。
慕阳进来找林朗的麻烦本就是一时冲动,尚未想好该如何应对之时,林朗已被安如歌拉走,李大夫顺势坐到林朗的位置上,再次示意慕阳将手放到脉枕上。一场临时起意的医闹就这样草草地结束了,慕阳的一口气吐不出来,咽不下去。最后,李大夫开了清肝火的六味地黄丸。
“你……还好吧?”安如歌看着坐在诊疗床上的林朗,小心翼翼地问道。林朗本想回答“还好”,待抬头看到满脸关切的安如歌时,转念一想,若无法一直对她隐藏自己的情感,最好是让她认识真实的自己,哪怕是软弱胆怯的自己;而他也想得到安如歌的安慰。便改口道:“不是很好。”
安如歌闻言垂下了眼帘,小声地道:“都是因为我……”
“不是因为你。”林朗认真地道,“这不是你的错,我也没有因为这件事怨过你。只是有些难过,不过是少了两截手指,竟要处处受人异样的眼光。”断指之后,所有见过他的人或对他投以同情的目光,还有鄙夷及嘲讽;有些知情的邻居,或叹他有情义,或笑他傻,或背地里猜测他别有用心;却从无人将他当作正常人看待,包括安如歌。
安如歌不知该说些什么,只默默垂首立在一旁。过了好一会,才道:“我出去看看。”
“一起去吧。”林朗站起来。
“你还是再等等吧,万一那人还在……”安如歌担忧地道。
“没事,他或许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找人出气罢了。”林朗宽慰道。
见林朗他们出来,李大夫过去关心地问道:“林朗,你没事吧?”
“没事,已经习惯了。”林朗的话让安如歌突然心底一痛,“只是不便同病患起冲突,避一避罢了。多谢师叔解围。”林朗恭敬地行礼道谢。
“没什么,我看他也不是故意找茬的。”李大夫想起慕阳看林朗离开时的眼神,似乎恨意中带着不甘。“只是他看你的眼神……似乎不善,你同人结怨了?”
林朗想不起什么时候有得罪过人,答道:“没有。”
“这就奇怪了。”李大夫摸了摸下巴没长出来的胡子,疑惑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