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氏被送进大理寺后,慕景隔三差五地便往雁飞园跑,今日带了酥烙来看慕云帆,明日有个花样不知怎么绣,过来同林翎探讨;但从不提及钱氏。
这日,小兰刚刚去了送慕景回府,秦嬷嬷便从门外进来,开门见山地道:“这三小姐近日来得勤快,也不嫌累,可是有求于郡主?”
“她所求之事,我办不到;两边跑倒是难为她了。”林翎手执画笔,本欲创作的——也不知林翎将钱氏送大理寺的消息是从哪里、怎么传出去的,这几天除了慕景来得勤,别的官眷也纷纷递了帖子要来拜访,林翎都以身体不适为由,婉拒了;有的则直接登门,可左右不过是来探口风的以及来看慕府笑话的。每天都弄得林翎心烦意乱,灵感全无,她都快看见伊心衣意惨淡关门的场景了。
“难不成是来替钱氏求情的?”
“也许不是她的本意,所以来来回回这些天都开不了口。可她不开口,我又要怎么拒绝呢?”林翎很是头痛,为这个问题还跟慕阳深夜讨论过,可惜并没有得到什么合理化的建议,只一句“你看着办”,说完等于没说。
“郡主当真要将钱氏交国法处置?”
“不然呢?我也不能私底下将她处置吧?”
秦嬷嬷点点头,道:“近日街上有传言说郡主是要置钱氏于死地,还要以此替王府立威。”
“杀人偿命,就算真这么判了,也算是明正典刑,怎么就成了替王府立威了?有王府什么事吗?”林翎手中转着笔,脑子也在快速地转着。
“我也想不明白……”秦嬷嬷叹口气道,“只是,若真这样判了,担心于郡主名声有碍。”
“哦,怎么说?”
“坊间有传,说钱氏从前如何如何贤惠心善,说郡主您……跋扈;定是您先开罪了婶娘,才受到报复的云云。”
多么熟悉的受害者有罪论啊!“恐怕不止说我跋扈吧?”
“那些肮脏话郡主不必听……”
“既如此,又何必在意会不会对我名声有碍呢?”
“这……”秦嬷嬷一时竟不知该怎么接下去了。
“外面是不是还说王府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远在徐州还能为了替女儿出头,操控大理寺刑罚呢?”
“大概……是这么个意思。”
“嬷嬷不止是担心我会臭名远播,还怕王府因此遭受猜忌,是不是?”秦嬷嬷捣蒜般点头,“可是嬷嬷,在这件事曝光之前,我的名声也好不到哪儿去呀?嚣张跋扈恃宠生娇任性妄为不敬尊长,还有强行婚嫁,哪一条不够浸猪笼的?”
“浸……浸猪笼?”
“还有王府,父母生养我一场,难道我可以不爱惜自己的生命吗?若我忍气吞声,日后人人皆可对我出手;将自己置于生命随时可能夭折的境地,恐怕这也不是父兄所希望看到的。”润安王在离京前为清惠郡主所做的种种安排,都是希望她能保全自身。
“您……”秦嬷嬷正欲说些什么,门外却传来了小兰的通报声。
“郡主,三小姐进来了。”
三小姐不是刚出去吗?怎么又进来了?秦嬷嬷迎了出去,还未及行礼,慕景便兴冲冲地跑进来。
“大嫂……”慕景虽欲言又止,但喜笑颜开的模样出卖了她兴奋的心情。
“小景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吗?”
“是他……是他,大嫂!”慕景狂点头,而身后的小兰则面露难色。
“他?谁呀?”
“就是他!”见林翎没反应过来,慕景急得把裙摆都揪皱了。
林翎求助地看向小兰,小兰会意,上前回道:“三小姐在廊下遇到了出诊的林大夫,然后就……”
林翎半恍然大悟又半带猜测地问道:“你的意思是林大夫就是那个白衣公子?”
慕景连忙点头,林翎的脑子却突然炸了一下,暗道一句“完了”。用眼神示意秦嬷嬷同小兰出去后,林翎将兴奋的慕景拉到一旁坐下,道:“你大哥上朝去了,等他回来我们同他商量一下该备一份怎样的礼作为答谢。”
“他已经在这里了,为何还要等大哥回来?”
“为了显得我们将答谢这件事看得很重要呀!”林翎硬着头皮继续忽悠道,“我现在确实可以立即备一份厚礼送出去,可那不是显得不够庄重吗?毕竟是你的救命恩人呀。”
“那……”慕景若有所思,脸忽一下子红了,小声地问道:“他……经常来吗?”
小姑娘这是想“偶遇”呀!
“不常来,经常都不来的。”林翎挤出了一个假笑:“况且他已婚,你一个闺阁待嫁的姑娘家以后还是不再见的好。”
“他……已婚配了?”慕景的泪水瞬间充盈了眼眶,微微眨眨眼便顺着脸颊滚滚而落,“怎么会?”
“那个……天涯何处无芳草,是吧?以后肯定会遇到比他更好的。”
慕景的泪水仍止不住的流,但心里也明白她所想之事已不能实现,只得点点头。
林翎一边安慰着慕景,一边想着,林朗应该是听到了秦嬷嬷所说的传闻,过来确认的;待会儿该怎么跟他说才能让他放心些呢?
林翎心不在焉地安抚着慕景,好不容易小姑娘的眼泪止住了,小兰又来敲门,进来后却又支支吾吾地。林翎耐着性子唤她过来,谁知小兰凑到耳边说了一句,林翎心里受到的冲击又重了一分。
“将军陪着林大夫在偏厅说话,请郡主过去。”小兰说。
没关系,慕阳又不是第一次见林朗;林朗路见不平,也不是逮着他妹妹来救的;谁也想不到慕景最后竟起了执念不是?放轻松,这件事谁都没有错。可是林翎的脑子还是嗡嗡地一片空白。
慕景听说慕阳准她去见林朗,连忙擦干脸上的泪痕,还同林翎讨要了胭脂水粉补妆。林翎虽理解慕景的心情,带她去了内室,却又有些不忍——无论慕景如何妆扮,都入不了林朗的眼。
林翎领着慕景到偏厅时,慕阳与林朗正站在窗边观赏着窗前盛开的迎春花。
林翎看着慕景一脸娇羞、乖巧地行礼,然后站到自家大哥身后。正觉尴尬不知道怎么开口时,慕阳笑道:“家中的桃花近日将要盛放,届时劳夫人烦心摆一场桃花宴,宴请林兄夫妇,聊表对小妹搭救之恩的谢意。”
“哈?”林翎没读懂慕阳暗示的眼神。
“不用了,我都不记得还有这件事。”林朗直接了当地拒绝道,“郡主近日事多,不应再受叨扰。”
“林兄言重了,府里的活也不必夫人亲力亲为,只需稍作安排便可。方才你不还邀请我们去见一位朋友吗?不如将那位朋友一同请来,如何?”
“你在说什么?”林翎走到慕阳身边悄声问道,“他哪儿又惹你了?”
“我大概来得不是时候,先行告辞。”林朗识趣地行礼道。
慕阳拉住准备相送的林翎,道:“慢走不送!”
林朗见状,只无可奈何地摇头笑笑,并不介意,由小兰引着往外走。
“你在外面吃炸药了,还是林朗踩你尾巴了?”林翎问道。
“我还以为你以后都不会再见他了,可谁知他那么阴魂不散,还救过小景。”慕阳略带醋意地道,“他是缠上你了吗?”
“他是缠上你了!”林翎没好气地道,“你整天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脑洞这么大,让厨房给你煮个猪脑填一填!”说完将慕阳轻推了一下,便气鼓鼓地走开了。
“我就是看他不顺眼怎么了?”
林翎回头瞪了他一眼,慕阳条件反射地抬起双臂护住头部,弄得林翎又好气又好笑。
这里没有手机,通讯艰难,林朗有事过来一趟,应该不会说走就走。林翎快步向大门走去,希望能追上林朗,殊不知他就在廊下等着。
林朗见林翎走来,脸上挂着嘲笑揶揄道:“你家什么时候改酿山西老陈醋了?这会儿你出来了,他不会又跑来打我吧?”
“你可以忽略他。”林翎不以为然地挥挥手道,“这么怕挨揍还等在这里做什么?”
“大理寺的事,我听说了。”林朗突然收起脸上的笑意,正色道。
“事实跟你听说的,也差不了多少。”
林朗点点头:“你是成年人,心里有数就好,我只怕你失了分寸。”
“怎么说也是人命,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林朗担忧地道:“权力是把双刃剑,你别伤了自己……”
“谢谢提醒!”林翎回以一笑,“对了,刚才说要约我们去哪儿?”
“本来想带你去见个朋友,但你家老陈醋拒绝了,改天吧。”
林翎解释道:“我们先前计划了去郊外踏春,明天就走。”
“那情有可原了。”
“你是怎么救了慕景的?”
“不记得了。”林朗耸耸肩,“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吧,但我实在记不清了。”
“理解,对你来说确实不是值得记住的事。”
“等你们回来,我带你去见那位朋友。”
林翎有些狐疑:“以前你可不会特意介绍朋友给我认识,有什么阴谋?”
“打算卖了你。”林朗习惯性地掐了一下林翎的脸颊,“走了!”
林翎冲着他的背影做了个吐舌头的鬼脸,回头却看见慕阳正阴沉着脸站在拐弯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