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林翎连做了几个梦,一开始觉得自己仍在家中,因某件小事与二哥大打出手,在一旁看不过去的大哥出面劝架,然后变成了三兄妹的混打;二哥一个抱枕袭来,林翎眼前一黑,再睁眼发现自己走在高楼林立的街上,前方有位小哥正快速得往前走着,背影神似二哥林朗。林翎一边叫着“二哥”一边追上去,强行拉住小哥,却发现那人长着慕阳的脸。林翎一惊,松开了手,忽然一阵天旋地转,周围场景变换,充斥着摩天大楼的街道变成了古色古香的木质小楼。林翎听到林朗的声音“妹妹……妹妹,我在这儿”,林翎正欲冲向小楼,小楼却变成了摩肩接踵的大街,各式各样的人们与林翎擦肩而过,此起彼伏的叫卖声让她听不清林朗的声音出自何方。突然某位路人将林翎撞倒,林翎如同坠入深渊,无止尽地往下掉,深深的恐惧终于让林翎惊醒。
林翎惊魂未定,只能大口喘着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借着微弱的月光看清眼前的藕色床幔,明白自己仍在魏朝。然而,林翎还未恢复平静,就听得身后轻动,什么人居然半夜出现在她房中?林翎慢慢将右手伸到枕头底下——那里有她藏的一把匕首。因为紧张,头上的冷汗都快冒出来了,忽听得慕阳略带睡意的腔调从身后传来:“怎么了?做梦了?”林翎又一惊,他又是什么时候进来的?还睡下了?!一只手揽住她的腰:“没事,我在。”你在才有事!林翎猛地抽出匕首刺向慕阳,奈何因为背对着慕阳,并未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只划伤了被子。
林翎攻击性的行为让慕阳彻底清醒,飞快地抬手将匕首打落,顺势反剪了林翎的右手。林翎轻呼了一声疼,慕阳立马松手:“夫人,我是慕阳。你是做噩梦了吗?”语气关切,他大概以为林翎噩梦醒来将他当成了坏人,而他刚才的动作只是遇到攻击的条件反射。
林翎爬起来,质问道:“你怎么在这儿?”慕阳盯着她,答道:“我累了……”
“你不会去别的地方吗?累了就要睡这儿?”
“夫人可是在怨我?”
“怨你什么?”好像哪里不太对,又道:“你既已将我兄长平安接回,我定会设法与你和离!要是信不过我,我可以立字为据。不用不依不饶地追到半夜。”
慕阳沉默良久,才道:“你觉得我现在是问你要和离的承诺?”
“不然呢?来假装夫妻恩爱鹣鲽情深吗?”
“为何不能?”
林翎觉得这人脑子有病:“我们一边恩恩爱爱的,一边去求着皇上要和离;是你有病还是我有病呀?”
“……我说过,我并不想和离。”
“但是我想!”林翎盘腿坐端正,“咱们今天得好好说清楚。你可能觉得我们可以凑合着过,你可以陪着你的红颜知己,或者纳几房小妾什么的;甚至也能容忍我养几个小白脸。”说到此处,慕阳的脸色变了变。林翎抬手制止了正欲发言的慕阳,继续道:“但是,我无法忍受我的丈夫拥有除了我以外的任何女人,我也不希望将来我看上了哪个小哥哥,却需要把他藏起来,见不得人。”慕阳的眉头皱了起来,“就好像你跟柳儿姑娘,说好听的是英雄与红颜,说不好听的,你可是狎妓呀!”
“所以……”慕阳依然盯着林翎,道:“所以,你是看上谁了?”
“我暂时没有看上谁,我说的是以后……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们要和离,就得让大家都知道你我感情破裂无法修复,难以共度余生了。”
“你变了许多……”
“是吗?”林翎有些心虚,他不会看出自己不是清惠郡主了吧?“人总是会变的。”
“我知欠你良多,”慕阳突然握住林翎的手,林翎挣扎不脱,只好由着他,“又因府中接连不断的变故,令你心灰意冷。你想要和离,我不怪你。”慕阳的拇指轻搓着林翎的手背,“但我并不想就此放你离开,翎儿。我们还有云儿,以后还会有小云儿、小小云儿,我们……就这样看着他们长大,不好吗?”
“不好。”林翎十动然拒,并趁慕阳愣神之际将手抽回。
“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慕阳,我以前确实爱你,甚至可能失去了自我,但都过去了。我们明明可以分开之后各自好好地生活,为什么非要捆绑在一起,一辈子痛苦?”慕阳垂下了眼帘,“难道你留恋润安王府郡马的身份?我父王可是陛下的政敌,跟王府扯上关系,并不利于慕家吧?”
“也许你说得对,但我还是不同意和离。”慕阳说完便裹着被子背对林翎,一副“已入睡”的模样。
“你……”林翎气结,道:“你若是不同意和离,那我便休夫!”然某人搂着被子不出声,林翎看着手中只剩一个角的棉被,起身下床,到箱子拿了床新被子铺到地上。正欲睡上去,转念一想不对,回到床上将慕阳踢下床,自己卷着被子斜躺在床上。
然而林翎似乎刚入睡,便被小兰叫醒:“郡主,该起了。”林翎翻了个身,道:“再睡五分钟。”突然想起睡在地上的某人,紧张地趴在床上查看,结果地上空荡荡的。小兰善解人意地道:“将军上朝去了,给郡主留了话,说晚膳的时候会回来。”林翎默默起身穿衣,盘算着晚饭的时候该找什么借口躲一躲。
“如今已入秋,天气渐凉,云儿换季的衣物都备好了吗?”林翎一边挑着耳坠,一边问道。身后梳头的小兰回道:“按郡主的吩咐,已做好了两身薄袄,两身厚袄;另外替换的两身带兜帽的也在做了。”
“围巾、手套、帽子跟靴子呢?都做好了吗?”
“这些都按郡主画的裁好了,明日便叫小文缝好。”
“嗯。不知道冬天冷不冷。”
“冬天自然是冷的。郡主放心,今年照常早早备下了炭火,再冷也不怕。只是……”
“只是什么?”
“您今年真的不给将军备衣物了吗?”
“往年备了几套?”
“去年备了三身,外加斗篷;前年也是三身,斗篷两件……”小兰停下来努力回忆着。
“都这么多了,还怕他不够穿吗?”林翎担心听到自己十五岁的时候就开始给心上人准备四季衣物,忙打断道,“再说,我不也没置吗?”当然,林翎不会告诉小兰她不做新衣服是因为清惠郡主的衣服对她来说都是新的。
“小兰只是觉得,郡主仿佛与以往不同了。”
“怎么不同了?”
“说不上来,就是感觉。”小兰将盘好的发髻用簪子固定住,又仔细调整了簪子位置,以确保发髻不会松动。
“那就别想那么多了,我就是我。”
小兰称喏,扶林翎起身,又整理了一遍衣摆,才随林翎往听琴轩请安。
今天张夫人照例没留林翎吃早饭,所以林翎略坐坐便告辞了。这婆媳关系虽冷淡,却也好过互看不爽地勾心斗角,林翎可不擅长宫斗宅斗,一不小心就交代在这儿了。外面的花花世界都还没看过呢,不划算!
早饭后,林翎接着整理手稿,在小书房里一呆就是半天;期间慕云帆来找她玩,林翎折了个纸飞机将他打发了。
林翎将手稿分成了男装女装两类,每一类又按四季分别装订;虽然玉笙苑今年给慕云帆准备的秋冬衣物是按林翎的设计做的,但林翎将其定义为“妈妈牌”衣服,所以不打算拿去赚钱。
好不容易装订好了,林翎随意地翻着自己的劳动成果;现在没有不停催稿的总监,没有吹毛求疵的甲方,林翎看自己的作品感到无比满意:既符合古人保守的思想,又有现代时尚,甚至有些还有胖瘦两版;既有华丽的绫罗绸缎,又有舒适的纯棉衣物。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只要进店,总要花点钱才能离开的。林翎一边憧憬着变成富婆的未来,一边将女装样册换成男装。不同于女装模特只有脸型没有五官,林翎习惯将男装模特画上大哥或二哥的脸。林翎看女装时的喜悦渐渐褪去,不知不觉地陷入回忆。她现在被困在这里,还能再回去吗?家人们会不会以为她已经不在了?或者,那边的林翎的确不在了?刚分手的前男友会不会因为跟她在机场吵架而后悔?
最近林翎格外想念父母兄长,也不知今生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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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将军府书房
慕阳端坐在书桌后,神色疲累之下略带些心疼:“你是说,她哭了一夜?”对方并未回答。“除此外,还有何事?”
“保胎药中,发现了五行草。”
“五行草?”
“五行草的药效是散血消肿,利肠滑胎。”
“何人所为?”慕阳双拳紧握,强忍着怒火,以至于额上的青筋暴起。
“不知。”
“你不是日日监视着她吗?怎么就不知了?”
黑暗中的影子只轻叹了一声,答非所问:“属下奉命监视郡主一举一动,并不知需监管郡主饮食。”
“因为只是监视,所以她落水也不救?”
“将军,郡主并非落水,而是轻生。”
慕阳无奈地闭眼,咬牙道:“退下吧。”
慕阳自然明白,黑影只听命于那个人。不管林翎是落水还是轻生,只要最后的结果是郡主殁,那人都是乐见其成的。
“将军,棋已落子,此时后悔只怕影响最后的定局。”
“定局?”慕阳缓缓睁眼,反问道:“这定局似乎与此前商议的不太一样?”
“将军当明白,棋局变化莫测,过程并不可控。”
“可不可控,只在下棋者一念之间。”
“将军慎言!”
慕阳起身,不再理会阴影中的某人,径直向玉笙苑走去。那人看着慕阳的离去背影,良久,方才隐去踪影。
慕阳回到玉笙苑的主卧,环顾四周未见守夜的侍女也不惊讶。更衣后走到床前,拉开床幔,让月光透进床中,想要看清床上熟睡的妻子。林翎却是背对他侧卧着,慕阳轻手轻脚地躺在一边。刚刚愤怒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不到一刻钟便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朦胧中听得一声惊呼,慕阳眯眼看看四周,并未发现危险,应是身边人梦中惊醒了。这半年来,她日日担惊受怕,怀孕时便经常从噩梦中哭醒。
谁知林翎清醒后却又重提和离之事,难道去淮阳前说得不够清楚?慕阳拥着被衾生闷气。怎么还躺下?天凉了,万一冻着了可如何是好?慕阳半睁着眼睛正欲发言,却见林翎翻身下床,拿出一条被子铺在地上,然后一把掀开他身上的棉被,再将他踹到床下,她自己卷着被子倒回床上。一番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
看来今天只能睡地上了,慕阳无奈地裹着地上的薄被,幸亏常年混迹军营练就了好身体,否则非伤寒不可!慕阳看着床上再次入睡的林翎,紧了紧身上的被子,努力让自己抛去杂念——马上就要天亮了,得养养精神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