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渡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回想着公孙婴说过的话,他的心中充满惶恐。
“宋雨苒,原名应该是送慕缇.拉雅,是迦叶国被灭前的长公主。迦叶国本来是前朝的属国,并没有归顺于大梁。近百年来,迦叶王不断在南疆渗透自己的势力,一心想侵占南疆,扩充国土。”
“宋雨苒与胞弟反对迦叶王的决断,但却被安排到大梁,做了奸细。”
“迦叶王室也非同心同德,宋雨苒与迦叶王之间也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是非恩怨。无所寄托的奸细在异国他乡识得纯良英气的少年将军对她来说是上苍的恩赐。”
“她嫁给少将军,获得了不计其数的情报,让迦叶国死死拿捏住了大梁前后三十万师。”
“林家在南疆打了一年有余,连你都要出生了,可是这么久不能攻克敌军,所以引起了神威将军的怀疑。他派人暗地调查,发现即将临盆的弟妹和南蛮之地的敌人有联系。他不忍心伤害宋雨苒,没有捅破这件事,却没想到最后害了自己和爱妻。”
“后来,大将军战死,南下增援的建安王临时挂帅。建安王暴虎冯河,雷厉风行,一举拿下迦叶国都。宋雨苒产后虚弱,无暇顾及军务,等再次收到迦叶来信,那已是一封亡国之书。”
漫漫长夜无心眠,林渡蜷缩在雕床的一角,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窒息的绝望。他死死咬住小臂,血和着泪浸湿了衣袖,洁白的素衫上像开了一朵妖艳的花。
公孙婴手撑在膝上扶着额头,回想着刚刚林渡夺门而出仓皇逃离的画面,忍不住一阵头疼。他苦笑一声,哑着嗓子问身侧的寒陵:“这样做是不是太残忍了,我诓他留京与至亲别离,还告诉他这件事情。”
寒陵紧握着佩剑,思虑良久才回话:“宋家下葬的尸体全被掉包,其中必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与其等到最后再让林公子知道这一切,还不如现在就让他清楚这些事情。更何况,这不是林公子心心念念想知道的吗?殿下留他在京城前没有问过师父,虽然他老人家知道后没说什么,但是也觉得殿下此次做的不妥。”
“嘁,这牛鼻子老道,成天装神弄鬼。”公孙婴食指悄悄抹掉没忍住的一滴泪,轻声嗤笑道:“他就没一天觉得我妥当过,看不下去他倒是回来呀!我也想有个人告诉我,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这看似昌盛繁华的天朝,里子都要烂透了,从最上面开始腐臭,一直臭到乡间地头。自己生在王府,凭着公孙一姓,就算庸碌一生也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等春意笼罩群山时,就骑着素雪去踏青;到了雨季就去江南,看小桥流水,喝巷口堂前的清酒;入了秋就去南湖吃河味,那时的南湖,打捞出来的任何东西都是一年中最鲜美的;寒冬就去燕山看雪,拉着蒙放,或者随便什么人,围着“火龙王”煮酒对诗,也能过过诗瘾。凭什么这破烂江山要拖累自己?公孙婴仰面躺在榻上,一只手盖在脸上,不再说话。
寒陵颤着眼眸,也有所动容。自他进入王府的第一天起,就陪伴在世子左右,从襁褓到如今,十八个春秋悄无声息地就这样过去了,他吃过的苦,不计其数。
又一滴泪从公孙婴袖下逃出来,被寒陵看在眼里。
他弯腰伸手擦去那滴水珠,悄声出去守着了。
这一夜,天宇空旷,寥寥晨星伴着一轮孤月,清冷的华光穿过窗户,映在冰凉的画屏之上。残烛微光摇曳,静默地陪着两个彻夜未眠的人。
第二天一大早,公孙婴就急慌慌让人做了粥食自己端了去。说到底,他还是担心这个被自己逼着留在京城的小公子。敲了半天没人开门,公孙婴心里暗叫不好,一脚将门踹开。幸亏床上耷拉着一角素袍,才让误以为林渡离府的世子殿下安下心来。
可是当公孙婴端着粥食走到床边时,被眼前的情景吓地叫出了声,手里的瓷碗滑落炸裂。
寒陵闻声赶来,顺着公孙婴的目光才看到床上满身血迹、憔悴混沌的林二公子。
来不及请大夫,寒陵只好拿来世子的药箱给林渡包扎。
齿痕伤及肌理,伤药性烈,每上一次药都痛得林渡一颤。药被林渡抖落了不少,看得公孙婴既心疼又生气。
“既知疼痛,下次就不要再这样了。”公孙婴包扎好,转身拿过新做的淡粥,舀了一勺送到林渡嘴边。
林渡呆呆看着对方,并不张嘴。二人就这样僵持着,直到公孙婴手举得发酸,他才张口:“今天是哥哥的生辰,我想吃我阿娘做的长寿面。”
“这……”公孙婴张了张嘴,既不忍心拒绝,但总不能再把林夫人请回来吧。
“令慈的面我可能是弄不到了,要不我给你做一碗?”公孙婴试探道。
“好。”
答应了就好办了,公孙婴长舒一口气,反正他又不会盯着自己,让人给他做一碗不就得了。
然后公孙婴又听见一句话:“我和你一起去。”
这是公孙婴第一次生炉起灶,他忐忑地瞥了一眼站在一旁干看的林渡,吞了口口水。这人也真是的,明明手也不能用力,神志也不清明,还非得跟过来看着。一身的血也不换衣服,让别人看了还以为被虐待了一样。
“不能添那么多水。”
“面不能和的太稀。”
“揉面要用力,顺着一个方向揉才劲道。”
林渡在一旁毫无感情地重复着这些话,但眼睛根本没有放在和面的人身上。
他眼前全是自己和兄长、母亲一起做面的场景。
那年母亲说自己年纪大了力气小,做的面不够劲道,非让林渡帮自己做面给林逸过生辰。第一次进厨房的林渡看着满案的东西不知所措,母亲却站在自己身后,倚着石柱咯咯的笑。
面做好了。
公孙婴看了看这碗面相不佳的寡水清汤面,无奈地抽搐着眼角瞥向林渡——这东西他会吃吗?
“尝尝看?”公孙婴抱着碗筷递到林渡面前试探着,心想着自己废了好些功夫才做好,他要是不吃就揍他一顿。
林渡眼神逐渐回笼,聚神看向碗面,然后像个孩子一般捧起汤面一扫而尽。看着林渡的吃相,公孙婴觉得自己很有做饭的天赋。
公孙婴拍了拍对方的后背,哄着慢点,等人吃完了,方才试探地问出一句:“我们还要去东宫听学好不好?”
“听学?我们?”林渡一头雾水。
公孙婴歪头一笑:“对啊,我们。”
二人整装上车,踏上了进宫的路。
一夜未眠的世子在摇晃的车内昏昏沉沉,很快便靠在身侧人身上睡着了。
林渡微微低头看了一眼肩上的脑袋,本能地推了出去,意外瞥到了对方颈上的长疤,看上去日久月深。幸亏这伤在了后颈,若是再往前两寸,以这种深度,决计是性命难保了,而且看上去,分明是利器所致。是意外吗?还是刺杀?
推出去的头又歪了回来,这次林渡没有再推开。大概是因为他觉得,这小殿下也是个可怜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