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阳光正好,照在剑身上,发出耀眼的白光。
郑东海蓄力一剑朝绝心口刺去,要立时刺他一个大窟窿。但绝屏住一口气,左手伸出两指,想要夹住长剑。然而他身受重伤,内力不足,根本提不动气。这两指虽然夹住了剑身,却无半点阻滞之用,这一剑刺了进去半寸。
贾真惊呼一声,连忙按照绝说的,向郑东海刺去,虽然慢了半分,但依旧使得郑东海不得不回剑格挡。
贾真本来身手比郑东海要慢,郑东海的回防一剑,快捷无比,她根本抵挡不住的。但好在有了绝之前的安排,等于有了料敌于先的前提,竟在一瞬间躲开了郑东海的回剑,同时身子向下蹲去,按照绝的吩咐,左手双指并拢,向郑东海气海穴点去,右手拿好匕首,向他心脏伸去。
然而点穴功夫最是讲究经验和天分,一般人没个几年的时间沉淀,别说点穴了,就是认穴也难。
贾真记得绝说的是肚脐眼下一点五寸位置,但她又哪里知道郑东海的肚脐眼在哪里,那一点五寸位置又在哪里。所以这么一点,其实与胡乱指点毫无区别,根本不起任何作用。
郑东海被点了一下,甚至都不知道贾真是在干什么,还以为她误打误撞,不小心碰到了自己一下。
贾真见郑东海没有反应,知道自己点穴没有成功。当下又惊又急,又怕又慌,以为自己肯定死定了,吓得连忙闭上了眼睛。
……
然而过了许久,贾真忽然发现自己握着匕首的右手有些黏糊糊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往下流。她连忙睁开眼睛一看,整个人差点吓傻了。
“血!”
她赶紧松开手,看着郑东海吃惊地倒在了地上,整个人都傻了,“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绝吐出一口血水来,平静道:“他还没死,你没杀他。”
贾真只是惶恐道:“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我用匕首捅了他,他被我杀了……”
绝扶着石壁,缓缓走出,用脚翻开郑东海道:“匕首插偏了,并没有刺中他的心脏,他并没有死,只是……”说着一脚踩向那把匕首,将匕首向右偏离数寸,听着郑东海最后惨叫一声,才缓缓说道:“只是现在才真的死了,我杀的。”
贾真身子一震,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绝。一个竟然人杀人可以这么从容,这么不为所动?
绝靠在石壁上道:“这种人没什么好同情的,杀了他一个,可以活更多的人。”
贾真望着地上的郑东海,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鲜血,差点尖叫了起来。一个活生生的人就死在自己眼前,还是自己捅的一剑,如何让她受得了。
“我杀了人,我杀了人……”她浑身颤抖着,整个人陷入极大的恐慌,感觉随时都有疯的可能。
绝见她如此,也顾不得自己的疼痛,一只手重重按住贾真的头道:“不是你杀的,不是你杀的!是我杀的,是我将他推到了剑刃上,是我杀死了他,与你无关知道吗?看着我,这事与你无关,是我杀的。镇定,镇定下来,镇定!”
贾真结结巴巴道:“但但是我拿的匕首,你告诉我说,只要点了他的穴道,用匕首指着他心脏,他就不敢乱动,他就不会被杀死。可,可他死在了我的手上。”
绝道:“我是骗你的,一开始我就知道你点不中他的穴道,所以我骗你说要你拿匕首指着他心脏,就是为了我能将他推上去,好杀了他。所以,这一切都是我的预谋,是我要杀了他,与你无关,知道吗?”
贾真身子还在颤抖,“可我帮了你杀人,你杀了他,那我也算是杀了他。”
绝道:“不是你帮了我,是你为了自保才那样做的,这不怪你,没人会怪你。来,放松下来,镇定,镇定。”
贾真缓缓放松下来,但一低头就又看见了郑东海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哭叫道:“啊,他在看我,他在看我,我杀了他,我杀了他……”
“不是你杀的,记住不是你杀的。”绝一把死死按住贾真的脑袋,大声道:“清晰点,不是你杀的,是我杀的,他没有看你,他在看我。是我杀了他,与你无关。”他一用脚将郑东海脸踢向另一边,一面将贾真的脑袋按在自己胸前,藏在怀里,嘴里轻声道:“是我杀的,与你无关,放松,冷静,冷静下来。”他轻抚着贾真的脑袋,尽量让她平静下来。
过不多久,绝发现胸前传来一丝若隐若现的气息声,知道是贾真睡着了。他环顾了一圈,心想这时叫她起来,怕她还是难以接受,便忍着剧痛和疲劳一手搂着她的身子,一手抚摸她的头颅,靠在石壁上,不敢多动分毫,好让她继续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太阳逐渐西行,变得愈发大了,贾真才从睡梦中醒来。
她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还依偎在绝的怀里,而绝此刻却是一动不动,像一根参天古松一般,直挺挺地站立在那里。
她连忙移开身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装扮,心里对他很是感激。
绝轻声道:“我们得离开这里了。”
贾真“嗯”了一声,又想起那个死人,脑袋忍不住想要去看一眼。然而绝却一把按住她的脑袋道:“别看了,走吧,这事与你无关。”
现在贾真冷静了下来,自然不会如之前那般发疯。她点了点头,又向南边看去,心里很是内疚。绝道:“人死不能复生,走吧。”
贾真却没用动,说道:“我想去看看。”
绝摇头道:“那么大的火,一定会引来很多的人,要是我们去,多半逃不走的。”
贾真道:“那我们就不管他们了?难道给他们收尸也不行?”
绝道:“有法剑司在,这些事他们会做的。”
贾真很是欣慰,她知道法剑司一向都很照顾百姓,只要他们知道了这里的事,就一定会来处理。又问道:“那我们现在去哪?”
绝道:“向西走,这边人烟少一些。”
贾真“哦”了一声,二人开始往西行去。
……
过不多久,石壁侧边来了两个人,一个四十多岁的臃肿汉子,一个却是少年冯炎。那汉子左右看了看,叹气道:“他们刚走没多久,我们来晚了。”
冯炎有些失望道:“想不到我们这么着急赶来还是没追上他们,不知表妹有没有事,那个叫绝的家伙会不会折磨她。”
那汉子道:“不会。”
冯炎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那汉子道:“绝是个杀手,只会杀人,不会折磨人。若是他懂得折磨这一条路的话,我想当初他就不会和你爹打赌了。直接把你抓去,折磨你要挟你父亲就是。显然,他没有,而是选择了比较正当的方式。所以,我想他应该不屑于那些手段。”
冯炎点点头道:“这我也知道,但还是担心。毕竟有那么多的人在找他们,不知表妹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那汉子从地上郑东海胸前拔出那把匕首道:“从目前来看,她应该是安全的。”
冯炎赶紧接过来一看,“是表妹的匕首,怎么会在他身上?”
那汉子道:“看来你表妹也是一个高手,竟然可以手刃钓鱼客的徒弟,不简单啊。”
冯炎笑道:“我表妹什么实力我还是很清楚的,她连我都打不过,这人怎么可能是她杀的,我想多半是绝借用她的匕首杀的人。”
那汉子道:“多半,我看鲜血还未凝结,他们应该还没走远,我们继续找吧。”
冯炎点了点头,继续向西行去。
天渐渐黑了,月亮和星星都探出了脑袋来。
贾真将绝扶到一颗树下坐好,又去捡来许多柴火,正要点着。绝喊道:“别点,火光和烟都会把人引来。”
“哦。”贾真放下干柴,又见绝脸色惨白,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那些剑气还在吗?”
绝道:“这旁边有一座小山,在山的背面阴凉地带,有许多药草,我给你说几样,你去采来给我服下。”
贾真看了一眼那边,并不远说道:“好,你说吧。”绝仔仔细细给她说了几样药草,包括颜色形状大小,都一一解释清楚了,这才让贾真离开。
等贾真走后,他立即开始盘膝而坐,将体内的内力运行几个周天,用来祛除那些剑气。只是镇嶽剑气雄浑霸道,以他目前的状况根本不可能完全祛除。他用了一个多时辰,才逼出那么一口瘀血出来,而这只不过是千分之一,根本微不足道。
反而是他因为强行逼退那些剑气,导致体内气息不畅,气血攻心,眼睛一黑,就晕了过去。
过不多时,贾真带着药草回来了,一看绝晕了过去,立马过来将他扶起摇了摇,“嘿,你怎么样?嘿。”不见绝有什么反应,她知道一定是绝内府出了纰漏,那些残存的剑气还在里面,必须马上给他服药才行。
她将药草都放在一起,按照绝之前所说的一一分好分量,然后用手揉碎,准备给他喂下去。但人晕了过去,怎么喂?她把药汁洒在他的嘴里,可这药草干得很,这样又能喂多少,还是要把药草喂进去才行。
可这又怎么喂?
看着绝越来越惨白的脸,贾真的心也变得难受起来,那些绝救她的画面,开始一遍一遍在她脑海里回荡,就像是散不去的云雾一般。她想自己总不能见死不救吧,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对三番五次救了自己的人,在自己面前死去吧。
她快速将药草含在嘴里,又去一旁取来一些水含着,一起在嘴里搅拌,这样才去给绝喂了下去。
过不多时,绝咳嗽着醒来,发现嘴里苦涩难耐,忍不住往旁边吐了一口。贾真坐在一旁看着,狠狠瞪了他一眼,但随后脸又开始发红,转到一边去。
绝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说道:“给我胸口敷的药在哪?”
贾真从一旁甩给了他,但脸并不转过去。绝问道:“你怎么了?”
贾真背对着这边,摇摇头道:“没怎么。”
绝也不在意,从地上捡起药草开始揉碎,然后解开衣服,往自己胸膛上抹去。只是他右肩有伤,左手抹药十分不便,尤其是肩头背面。
贾真偷瞄见他如此辛苦,慢慢移了过去,从背后把药草接了过去,然后开始给他抹药。她发现绝的后背挺拔有力,肌肉紧凑。后背这一块看起来,就像是一座完美雕塑一般。她忍不住上手摸了摸,又用手指点了点,果然紧致强劲。
绝道:“不是那里,在右上一点。”
贾真吓了一跳,连忙哦了一声,才开始给他敷药。等敷药完毕,绝将衣服穿好,又道:“先休息一晚,明早出发。”
贾真嗯了一声,靠在他所靠的那棵树上。这一晚,她思绪飘飞,脑子里不知在想什么,好似一团浆糊,久久不能入睡。
次日晨,绝早早醒来,似乎病情恢复不错,脸色好多了。贾真问道:“现在往那边走?”
绝指着一个方向道:“沿着河流走,之后找一艘船,我会安排人护送你回去的。”
贾真吃惊道:“你不护送了吗?”
绝没有回答,他自知自己的内伤严重,难以痊愈,根本不能安全护送着她离开。
贾真看他脸色有异,问道:“你是不是伤好不了了?”
绝道:“你不用管,反正我会让人护送你回去的。”
贾真摇头道:“不,我只要你护送。”
绝道:“无能为力。”
贾真急道:“我们去找大夫,让大夫给你医治,等你好了,我们再走。”她现在已经完全开始依赖信赖绝了,觉得没他在,自己根本回去不了。
绝见她眼神坚定,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是无用,便道:“先走吧。”
贾真欣喜道:“你答应啦,那我现在就去给你找大夫,让他们快快治好你,然后你就送我回家。”她笑得很开心,就像是一只蝴蝶一般,在前面翩翩起舞,挥舞着双臂。
绝跟在身后,脑海里不断重复一个人的身影,如她一般,也似蝴蝶。
接下来几天,二人一直沿河行走。白日里贾真就四处找草药,而绝则通过一些简易的方法捕鱼,算作二人的食粮。一路上,贾真都很开心,似乎是和绝在一起来,最开心的日子。
渐渐的,她对绝的态度好了很多,有许多的话都会给绝讲,甚至将自己家里人都给绝说了。说自己有个女皇奶奶,什么都爱管;有个厉害爷爷,是个剑术大家;有个又温柔又火爆的母亲,遇事总是喜欢骂自己父亲;而那个父亲在家里是出了名的怕老婆,但在外面却是有名的镖头;最后就是那个哥哥,是个天才剑客,不久前才拜了剑圣为师,是天底下最疼爱妹妹的哥哥……
绝只是听着,从不搭话,也不讲自己的事。他似乎一直都是这样,对自己的事绝口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