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长庚这么说,明太也不恼,换以前他根本就不曾想过会有一天,和这大名鼎鼎的无良大人坐在一起喝酒,况且这事情的确是他办的不稳妥:“斗獬说有家新开的庙,我哪知道,这香火竟是这般旺。”
“飞花五月天,倒的确是个请愿的好日子。”
“那不如我们,稍后也去瞧上一瞧?”
这孩子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我观上山者,皆是女子,连小厮仆从亦停于山脚,怕是只招待女客。”
“啊?你说这是···尼姑庵?”明太顿觉自己屁股有点坐不住,之前是不知道,这会儿知晓了,便觉得这地儿选的的确是不太妙了:“不如,换个地方吧?”
“倒也不必,来者多为妇人,自是知分寸的,你莫要觉得太失礼。”
这一板一眼说的严肃,但维护也是真的,明太笑了下,有点羞涩:“早些听闻大人把持朝政,便当是甚牛鬼蛇神,恐怕亲近,如今渐熟了,才觉大人抱诚守真,最是和善不过了。”尤其是还给小爷换尿布,比起帝下来可不知好了多少倍!
哪是他想要把持朝政,启帝那货懒得上个朝议都觉得烦,他总不能真让这天启坏在他手上!“谬赞了。”
“说来惭愧,我早年也受过人言之苦,自觉问心无愧,却未曾想也会以此伤人。”他早年尽受启帝照拂,有时关切,竟比几位帝子还来的多,他容貌不肖父母姨娘,更有流言说他与启帝有亲。
说来可笑,这些年,父母亲情皆无,亲生姨娘更是觉他不是亲子,恨他入骨。在他身边的,不是阿谀谄媚,便是横眉冷对之徒。待入了亲卫营,才算有了几个同龄玩伴。
长庚听了这话便更是心疼,明太出生即被抱入帝宫待了一月,他更是固执地非要给对方起名为辰。当时只想着动如参商,未听进去启帝的劝,倒叫小孩儿平白受了那些年的酸苦委屈。“人只一世,哪得清白一世?但坚守本性,求一问心无愧罢了。”
“你说得对,求一问心无愧。”虽说放开了些,但到底并不亲近,明太只顺着长庚的话往下说,自个儿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些什么,这般东拉西扯,场面竟然还难得和谐。
“时辰不早了,便到此吧,就不再耽误大人了。”他也该启程,往陵寝去了。
长庚只站起身,朝人道一声平安,目送人离去。
明太想起了上一次长庚来送,还觉得人阴阳怪气想给自己使绊子,便觉得不好意思。但少年心性,又觉自己隔了这么久才道歉未免毫无诚意,倒不如将错就错:“您也保重,长庚哥哥。”
长庚带着一脸春意从南城赏花回宫,那张脸让启帝不忍直视,索性将杂事皆丢给了长庚,自己一股脑又扎回闻香阁,去煅自己的龙骨剑去了。
说是休整陵寝,关明太不过就是一个监工头头罢了,一路风尘,到达连云山脉之时也是满山青绿了。他本想自己快马加鞭,带了驸马狄冶的尸身便回去的,反正一堆儿尸骨,也无甚可拿。但想了想长庚的话却也觉得有些道理,他连做三件事,到如今皆是成绩平平,倒不如先寻人将尸身运出去交给长庚,自己在这陵寝老老实实地监工,虽说枯燥些,但最是安稳不过,也显出他认真办事的态度。
长庚这话,等明太再长几年便可察觉到其中的哄骗,无奈他这会儿连及冠都未至,这些天长庚待他也是温和,便当真信了,老实待在陵寝,远离了帝都的人心算计。
虽说舍不得小朋友,但是察觉到启帝的某些意图后,长庚还是连哄带骗地把人弄去了陵寝,免得启帝又在其中搅风搅雨。如今明太离开,启帝便也失去了兴趣,专心琢磨煅剑,长庚便觉日子一下子就顺心了。
大晋建国八百年,葬在连云山脉的帝王不计其数,所谓的休整,也不过是休整先帝、前帝、现帝三处罢了。
“启帝尚且在位,那个混账封的棺!”关明太简直要指着鼻子骂了,他在这连云山脉吃了快一个月的灰,好不容易才休整到启帝陵,眼瞧着归去在即,究竟是谁,帝王在位,却干了封棺这等荒唐事?
守陵的中贵人们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他们无事并不进这陵寝里面,哪知道启帝的棺被封了呢。
“该死的!究竟是谁在管事!”
“快···快去请三七!”
“···”
“你是说,这帝棺,是启帝自己命人封的?”
名唤三七的男子瞧着四十余岁,身形消瘦,闻言便知这位来休整陵寝的大人并不信他的话:“小人所言句句属实,这帝棺,是长···无良大人,带着启帝手谕,亲自来封的。大人若是不信,大可去朝无良大人,亦或帝下求证,绝无一句虚词。”
不管信不信,肯定是要上报的。“那我便暂且信你一回,继续休整,待我上达帝下,得了确切回复再离开。”
“理当如此。”
对方信誓旦旦言之凿凿,加上启帝的不靠谱和随心所欲他自己亦是深有体会,关明太眼下并没有太为难对方,只叫人看着那位管事,上疏给帝下后便接着休整了。
他屈起手指敲了敲已经封好的棺椁,启帝没事干嘛封棺?在里面放了什么东西吗?
关明太眼珠子转了转,见工匠奴仆等没什么人注意自己,快速地蹲了下去。一般封棺的棺椁会刻上灵铭,名号、姓名、年龄,甚至某些陪葬之物皆会记录。
“晋国125世。天启帝李慧,字长庚,携帝后车善康,字世安。享年36之灵柩。”
李慧,字长庚。关明太感觉自己好像摸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大秘密,却又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脑子了。他直觉这陵寝里边空气不好,什么昏了头的猜想都冒出来。怎么可能!
“那便是你无良哥哥,你若是唤他一声长庚,保管他心儿都化掉~嘻嘻~”启帝的话还在他脑子里面盘桓,关明太把自己缩成一个团子,努力想把那一声声的“长庚哥哥”挤出脑海。
怎么可能呢,又不是什么话本,这等骇人听闻的事情,怎会发生呢!
“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寰区···”他睁开了眼,面前满是白雪轻覆的天阶。他认得这儿,每年年初,启帝都会带着百官,来此地祭天告先祖。
天阶两侧站立的百官,却没有几个他熟识的。要往上走吗?
“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疆之休···”
立太子?这是梦吗?立的是端王还是瑞王?
“嫡子李慧,日表英奇,天资粹美。”
李慧,李长庚,为什么又是这个名字?为什么他摆脱不了这个名字?他不想再往下探究了,醒来!
然而身体并不受他控制,依旧拾级而上,耳边皆是那个雄浑的声音,夹杂着冬日里瑟瑟的凛冽寒风。每至一处平台,膝盖便重重磕下,三跪九叩。
“于征和二十七年十二月十三日,授李慧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系四海之心!”
“兹恪帝命,谨告天地、宗庙、社稷。”
他跟着车马轻裘,一路看过沿途美景,一路穿过厚重沉郁的宫墙,奔走在偌大的东宫,心跳如鼓噪,欢喜撑满整个胸腔,直溢而出:“善康!我做到了,我是太子了,你···帝父?”
两人在殿中相对而坐,茶香袅袅,棋子黑白。车善康听得他的声音,还扭头,微微笑示意恭喜。
“他做到了。”
车善康闷闷地咳了两声,将手上的白子放到棋盘上:“吾亦可。”
棋盘上白子江山过半,现实中黑子更胜一筹。征和帝将那未战的黑子随手扔在了棋笥内,站起来身:“甚勇。”
车善康却并不顾他,只朝长庚招手:“你过来,我还未曾,摸过太子金印呢。”
他直觉有些不好,却说不出什么来,回头瞧了眼已经紧闭的宫门,和四周站立的奴婢。“善康?”
“阿慧,听话,让我瞧瞧。”
太子金印上是一只形似犬,身披豹纹,头顶犀角的异兽,称之为“狡”,传说它的叫声似犬,出现在哪个国家,那国家便会五谷丰登,是为瑞兽。
车善康把玩着这巴掌大的金印:“也不过如此,可惜了,无缘再见帝印。”
“善康?究竟···究竟怎么了?”
“你且,随我来。”
“大人?大人?”
关明太脑子发胀,恨不得朝那对着自己发声的人来声怒吼,现实却只有几声微弱呻吟。
三七却是狠狠松了一口气,更加用力地掐着他人中虎口:“大人!莫要再睡了!快些清醒过来!”
这又掐又拧又叫唤的,换谁也睡不下去了,关明太勉勉强强睁开了一天眼缝儿,瞧见是那唤“三七”的管事:“怎么了?可是陵寝出了事?”
感情这位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啊?“大人昏睡好些个日子了,总算是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