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川内心被什么拉扯了一下。他深呼吸一口初秋清新湿润的空气，转而平复些许后便托着沉重的脑袋朝停车库走去。
穿过白日里这座四处耸立着摩天高楼的城市，总让人产生一种澎湃的错觉。年轻男性思考着如何征服城池，如何在夜半三更不用只是靠想象和五指。年轻女性则大多思考着如何征服更好的男人，于是养育了一大群医美从业者。从基本款的半永久逐渐升级到人体五官切割缝合，站去中心地带稍晃一眼，琳琅满目的各式手术成品令人乍舌。不过这些发生在楼盘均价直逼十万每平的地方，倒也安之若固，大可不必遮羞掩藏。
洛川的助理小 L 便是其中一员，20 出头的她大学一毕业便网上借贷了不菲的钱财去整形医院提升进修了一番。医院出来后果然顺利找到了体面的工作，还迅速成长为了顶尖大数据企业的副总助理。
洛川接到小 L 的时候，电台里正在放着 cold play 的 swallowed in the sea。
“洛总今天怎么不听新闻？”小 L 坐稳后歪着脑袋问道。
“哈哈突然想听会儿歌。”洛川说着调小了音量，怕是被窥见心事一般。
“难得呀，洛总！”小 L 边说着边翻看记事本，“洛总，今天稍晚些品牌方会有人来听我们的 report，据说是意大利直接派来的主管，我已经安排数据分析师主管张格在现场准备，然后王师傅去接老外了。”
虽然小 L 新割的双眼皮仍旧不是很自然，但不得不承认她工作起来很认真踏实，并且琐碎小事都想得十分周全。
“数据可视化的图表都做好了么？”洛川锁着眉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都已经搞定了！昨晚张格可近乎通宵在修改呢，苦了他了。”小 L 挤了挤眉梢。
“这个单子是我们公司走向国际化的台阶，也是今年最大的一笔交易，”洛川边说着边敲了敲方向盘“今天定是要他们将我们的技术带回圣伯多禄大殿！”。
小 L 歪着脑袋看着洛总激昂的样子，有点想笑，却又忍住，转而铿锵地嗯了一声以作应和。
与意大利人的会面紧张地持续着。前来洽谈的意大利主管名叫 PIERRE，据说曾经是个郁郁不得志的设计师，后来机缘巧合跨入商业，受到顶尖品牌主理人可颂先生的赏识，一路做到了全球前十时装品牌的营销主管。他一直以来以追求极致和严苛而著称。洛川一边打量着这个带着黑框眼镜，留着些许络腮胡的男人，一边仔细听着自己的首席数据分析师介绍起新开发的人脸识别技术。
“我们的人脸识别摄像头投放于亿达商场，也是目前国内最主流商业地产集团旗下的高端商场。摄像头具有高清识别面部功能并连通我们线上 APP，可将用户的消费习惯，消费属性，在商场内外的动向轨迹做总和，再予以智能化的计算，最后依据不同客户画像及特点定向地推荐合适的产品。“张格指着精美的 PPT，淡定而专业地讲解起来。
“例如定向 50 岁太太，我们能够通过一系列精密的计算，得知她们常习惯色彩出挑浓郁的衣服，平均从入店到离店花费 53 分钟，习惯使用储蓄卡刷卡，同时她们出现在咖啡厅的概率是 36.7%，出现在低端餐饮的频率是 43%……“首席分析师张格滔滔不绝间，Pierre 先生认真地盯着屏幕上滑动的数字，内心里似乎也跟着在做着推算。
“商场之下的停车库里，我们率先使用了“无感停车”系统，大大降低了停车大排长龙的窘迫，还能统计出不同人群汽车的档次，品牌国家，颜色等细节资料，为庞大的数据库带来非常缜密的信息补充。比方 50 岁以上的高净值太太，她们入库时车辆多为保时捷帕拉梅拉，特斯拉 S，宝马 5 系等，颜色通常以白色，银灰色为主。这三个品牌中，数保时捷车主消费能力最高，其次是宝马 5 系，再则是特斯拉。“张格说着抿下一口眼前的咖啡，继续总结道，”因此综上所述，我们可依据她们喜好推出亮色调特别款，提升针对性的服务培训。同时可考虑与对应车商 4S 店，相关银行及高端餐饮合作，形成十分鲜明的客户抓取，让公司少走弯路。”张格沉稳而干练地为 Pierre 先生和他的团队介绍着公司的技术体系以及数据能带来的优化，而会议室中其他人都噤若寒蝉，将气氛烘托得十分紧张。
“那么你们究竟是用了什么办法让这些摄像头抓取到的画面形成动态轨迹的呢？”Pierre 轻声向随身翻译耳语了几句，边上的翻译举手发问了起来。
“哈哈，这就要说到我们开发的线上”惠客”APP。在客户端，我们花了一些精力来制作推广一款高效而精准的优惠券派发 APP，所有客户都可以在线上对于消费的商家进行点评讨论，还能获得许多精准的优惠券，限时免费停车，咖啡赠饮等。“张格镇定自若地回答道，”所有用户注册时都需要留下手机号码，身份信息，而当他们要领取我们给予的优惠券时，必须经过刷脸识别。就这样传入后台的 AI 面部配对，从而使注册信息与摄像头串联，他所到之处，只要头顶有我们的设备，便可尽收眼底。“
Pierre 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续让随身翻译问道：“现在线上购物很火爆，你们大多聚焦在实体购物，如何看待线上用户呢？”
洛川在一旁心里咯噔了起来。线上购物一直是他们技术短板，因为公司发展至今尚还未涉足电商，虽说指导用户进行线上购物是他们深知的趋势和蓝图，但是直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合适的突破口。
张格又喝了一口面前的咖啡，笑着解释道：“首先我想指出，在去年的报表中，线上确实产生了惊人的交易量，但剥去表层看去内核，实质交易的奢侈品却不足 16%。我国确实有 13 亿人口，是毋庸置疑的 GDP 王国，但是在这其中基建和金融占据了绝对主导，13 亿人中真正具备大额消费能力的可能不足 2 亿。因此奢侈品市场份额战役变得更像是大浪淘沙，在沙海中掘金。只有极度精准地抓取才能够获取最具价值的用户。“张格的回答让洛川甚是满意，频频点头，”当然了，我们相信这些数据会逐年攀升，我们也会在未来将网拉得更广，开通更多入口，慢慢借力互联网来让更多用户参与其中。
Pierre 先生听着在笔记本上记下了什么，转而又与翻译耳语了起来。“Pierre 先生很赞同您的观点。他说因为这一次总公司愿意投入超过 5 个亿在大中华地区，而科技引流是在大中华地区最最重要的一步，他想知道如果向贵公司购买这样的服务，能够获得什么样的益处。“随身翻译按部就班地将 Pierre 先生的话传达出来，就连表情都模仿得十分相似。
“这一次，贵公司与我们的合作价值 8 千万，这是一笔不菲的开支，但我们坚信这绝对是一次非常明智的商业选择。目前通过一系列的活动，我们已累积下数十万用户，其中配对完成人脸并具有动态轨迹的用户占了 54%，这里面大部分都是高端消费群体。“张格稍作停顿，继续宣讲道，”接下来，我们将开展一系列活动，预计中秋之后，上述高精准且高净值人群将突破 50 万人次！其次，我们会在所有贵品牌的门店都安装数个我司研发的人脸识别智能摄像头，全方位采集用户消费及入店信息。让贵品牌能够以极短的时间，极低的成本适应大中华市场，做到随机应变，灵活敏捷。我们有句老话：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只有高效率，短时间的反应才可以击垮对手，抢占市场，这将是时代的未来，也是实业与科技联动的重要转折点。“张格激昂地说着，语气里充盈着摄人的感染力。
“还有一个问题，客户的安全。”这时频频点头的 Pierre 先生亲自用蹩脚的中文问道。
“这点您可以放心，所有用户信息我们都有极为缜密的安全系统进行防御，同时我们有专业的网络安全顾问，为强大的信息引擎保驾护航。”张格坚定不移地做着应答，“再拿太太们举例，她们所有的动线轨迹都被安全地放置在我们的库中，若是有不法之徒想调取录像，或是偷看太太们的三围，我们只有四个字：无可奉告。”
随着张格打趣的话音落下，会议室陷入一片沉默，大家等待着老外的翻译传达完毕后的反应。
那个片刻，洛川的手机在裤子中一遍又一遍地震动起来，但是他却毫无察觉，只是全神贯注地盯着 PIERRE 先生皱起的眉头，思忖还有什么可以补充。
忽然，PIERRE 凝重的表情舒展开，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洛川当机立断站起身开口道：Pierre 先生，我们的团队不仅在大数据采集及分析上有着卓越的能力，也非常注重客户的隐私及安全。您有时间，我们就进一步将如何安全有效地保护太太们的三围的细节向您演示一遍。
“那我真是迫不及待地想看了。”Pierre 轻松地对翻译笑道，
那之后的会议开始变得轻松而愉悦，洛川先后向意大利团队演示了“惠客”APP，动向轨迹图以及网络安全系统。Pierre 先生频频点头称赞并表示会在中秋节后与大中华地区主管一同前来，届时他们想实地去商场看看，模拟一番摄像头抓取的能力。
洛川连声应下，并保证届时他们不仅将领略完善的科技，还能看到突破 50 万有效用户的骄人成绩。
会后，洛川邀请 Pierre 先生一起共进晚餐，Pierre 先生没有推脱。于是他们一同前往了小 L 早已定好的黄浦江边露台餐厅。
“洛先生，我这是第三次来到这里，我觉得这是个十分神奇的城市。”Pierre 先生入座后，看着渐渐亮起的陆家嘴灯火感叹道。
“何以见得？”洛川面露从容地反问道。
“第一次来是好像……15 年，还是 18 年前了，看我这糟糕的记忆，但那时候，只有这高高的发着光的电视塔，边上什么都没有。黄浦江上还多是渔船，或者是装满沙子的船只。人们也没有那么多品类的衣服，我那时候想，时尚大概是进不来了吧，”Pierre 先生说着呷了一口酒，翻译模仿着他的语气娓娓道来“然而，又一次来的时候，我竟发现许许多多建筑已经拔地而起，人们烫着各式各样的头发，就连那时候街口路牌的广告，也透着东方艺术的气息，让我一下子爱上了这里。”
“那么，今天呢？”洛川微笑着继续往下追问。
“今天的这里，就像是 18 世纪文艺复兴时的意大利，所有的东西都喷涌而出。灵感，创意，未来，点缀得城市每个角落都充满生机。”Pierre 的语气竟意外地透出深情。
“Pierre 先生，我想我们的想法是一致的。小的时候，我便随家人移居去了海外。六年前我回到这里，当我站在这绚烂的光景下，我忽然感到好像每一寸都是聚光灯。我意识到，这是一个巨大无比的舞台！其实好像它一直是，只是如今舞台的主演交到了我们的手上。究竟该如何将这场盛大的演出延续呢？我们一直在努力地思考，并付诸实践。”洛川大方而有力的谈吐让在一旁的小 L 心生敬意。
“那让我们举杯一起敬更好的明天！”张格满面荣光地举起杯子，接着是洛川，接着是 Pierre，然后小 L 与另一位组员也跟着举杯，在烂漫的背景下高脚杯碰到了一起，蹦出清脆的响声。
那一刻他们所畅想的明天纵使如何辉煌，如何绚烂，却也如同这座城一般，危机四伏。仿佛蒋嵩笔下的《渔舟读书图》，一叶祥和静谧的小舟外隐隐约约露出危岩险峻，乱象巨石。在岁月的长河里，谁都不可避免地化身一叶孤舟，随波逐流着，毫无选择地去往想去，不想去的荒岛；去见想见的，不想见的人；去做有意的，无意的告别。
但是那一刻，洛川和所有人都兴奋地无所察觉。他们展望着人工智能带入大数据的优势，构想着合作成功后拿下新零售高地的愿景。
